“可劉三和趙文德的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棉被。這層棉被,叫‘人情’,叫‘關系’,叫‘地方保護’。你一錘子下去,聲音震天響,卻往往砸在空處,傷不了他筋骨。最后,反而會震麻我們自己的手。”
林舟收回手指,虛握成拳,只留拇指和食指探出,做了一個捏著細針的動作。
“但一條人命,不一樣。”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敲擊在秦峰的心上。
“這不再是違紀,這是犯罪。它是一根針,一根淬了毒的、能一擊致命的針。它能無聲無息地穿過所有棉被,繞開所有防護,直接扎進他們的心臟。因為沒有任何關系網,敢公開去包庇一樁命案。”
“我們之前想的,是正面強攻,是把我們自己當成炮彈,去撞那堵墻。現在看來,那是愚蠢的。”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像出鞘的刀鋒,“我們要轉換思路。我們不做炮彈,我們要做那個遞針的人。”
“借力打力。”
這四個字,讓秦峰渾身一震。他瞬間明白了林舟的整個戰略。
他們不再是舉報者,不再是那個站在明處,向固若金湯的堡壘發起zisha式沖鋒的莽夫。他們要變成幽靈,變成在暗中尋找裂縫的刺客。他們要把這根致命的“針”,遞到最能發揮它威力的人手里,遞到最能讓劉三和趙文德無法辯駁的場景里。
這不再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斗爭,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刑事案件偵破。
一股寒意,混合著一絲病態的興奮,從秦峰的脊椎一路爬上頭皮。他意識到,自己今晚的赴約,已經徹底將他綁上了一輛無法回頭的戰車。而這輛戰車的駕駛員,不是劉三,不是老趙,而是眼前這個讓他感到恐懼,卻又讓他看到一絲曙光的年輕人。
“我……我需要做什么?”許久,秦峰終于開口。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知道,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再無退路。
林舟似乎一直在等他這句話。
他贊許地看了秦峰一眼,這個在紅山縣泥潭里掙扎了多年,卻依舊沒有被完全同化的人,是他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
“直接去查當年的工程檔案,目標太大,會立刻引起趙文德的警覺。”林舟說道,“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由頭,一個能讓我們接觸到那些故紙堆,而又不顯得突兀的理由。”
他沉吟了片刻,腦海中的沙盤飛速運轉,模擬著各種可能性。
“有了。”林舟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們正在做的c方案,下游配套產業需要大量的工業用地。而紅山縣的地質情況復雜,很多地方不適合建重型廠房。所以,省發改委要求對紅山縣所有大型工程的地址勘探報告和竣工驗收資料,進行一次‘安全性復核’,合情合理。”
秦峰的眼睛也亮了。這個理由,簡直天衣無縫!既符合他們考察團的身份,又能名正順地調閱所有工程檔案,包括北山水庫那一份。
“我明天就在縣zhengfu的會議上,把這個‘要求’提出來。”秦峰立刻說道,“以省里的名義,趙文德就算懷疑,也不敢公然阻攔。”
“不。”林舟卻搖了搖頭,“這件事,不能由我們省里的人提。我們提,就是命令,就是施壓,會讓他們立刻繃緊神經。要由你來提。”
“我?”秦峰一愣。
“對。你要在會上,表現出對我們這個百億項目‘極度上心’的樣子。你要主動提出,為了確保項目萬無一失,縣里應該積極配合,主動對歷史工程資料進行梳理,排查隱患,為省里的專家組提供最詳盡的參考。你要把姿態做足,表現得像一個急于在省領導面前表現自己的、有點‘用力過猛’的副縣長。”
秦峰咀嚼著林舟的話,越想越覺得高明。
由他這個“內應”主動提出,性質就完全變了。這不再是來自上級的審查,而是下級為了“邀功”而進行的自查。這會讓趙文德放松警惕,甚至會覺得秦峰這個人,雖然有點書呆子氣,想另起爐灶修路,但大方向上還是拎得清的。
“好,我明白了。”秦峰重重地點了點頭。
“找到那份檔案之后,不要聲張。”林舟繼續叮囑道,“我要你把那份竣工報告里,所有關于‘施工意外’的描述,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都記下來。我要看看,那個鬼故事,他們當初是怎么編的。”
夜風吹過,水庫的水面泛起層層漣漪,像是黑暗中睜開又閉上的無數只眼睛。秦峰望著那片深不見底的水,他知道,從明天開始,他就要親手去打撈一個被掩埋了三年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一旦出水,整個紅山縣的天,恐怕就真的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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