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李瑞身邊,拍了拍他因為憤怒而有些顫抖的肩膀。
“小李,別那么大氣。氣壞了身子,人家一根毛都掉不了。這種事,自古就有,見得多了,心就涼了,也就看淡了。”
馬叔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李瑞的怒火,卻也讓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和無力。是啊,憤怒有什么用?他們只是省發改委的幾個工作人員,來這里是為了搞項目,不是來當紀委的。面對一個由縣長和他外甥聯手構建起來的利益集團,他們就像幾只試圖撼動大樹的螞蟻。
“頭兒,”蘇曉看向林舟,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但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嚴肅,“這件事的性質,已經完全超出了我們最初的預估。這不僅僅是腐敗,這是地方黑惡勢力與政權結合的典型案例。劉三是黑,老趙是傘。要動劉三,就必須先動老趙。但在他的地盤上,想動他,幾乎不可能。”
她頓了頓,繼續分析道:“任何常規的舉報途徑,都會被他輕易化解。舉報信到不了市里,就會被他截下。就算僥幸到了市里,以他經營多年的人脈,找個理由壓下來,或者不痛不癢地調查一番,最后不了了之,都是大概率事件。而我們,作為挑起事端的人,將會面臨他整個利益集團瘋狂的反撲。項目擱淺是最輕的后果,人身安全都可能成為問題。”
蘇曉的話,讓辦公室里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度。
李瑞不說話了,他想起了紅山縣那崎嶇的山路,想起了那些村民麻木的眼神。如果連他們都退縮了,那還有誰能為那些人說一句話?可蘇曉說的,又是血淋淋的現實。他們不是電影里的英雄,他們有前途,有家人,一步踏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匯集到了林舟身上。
他是這個團隊的主心骨,是所有計劃的制定者。現在,計劃遇到了第一個,也是最致命的一個障礙。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對這堵由權力和暴力砌成的高墻,他打算怎么辦?是繞過去,還是……撞上去?
林舟沉默著,他拿起桌上的那支紅色鉛筆,在攤開的紅山縣地圖上,找到了縣zhengfu和劉三那家建筑公司的位置。然后,他用鉛筆,將這兩個點,以及蘇曉報告里提到的所有問題村莊、皮包公司,一個個地圈了出來。
最后,一個由無數紅圈構成的、丑陋的、不規則的巨大紅色區域,覆蓋了地圖上近三分之一的面積。
他看著那片刺目的紅色,仿佛在看一處已經深度潰爛的傷口。
“你們說的都對。”林舟終于開口,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這已經不是一顆釘子的問題了。這是一棟房子的地基。我們最初的設想,是在這片土地上蓋一座新樓。但現在看來,這片土地上,已經有一座老舊、腐朽、但根基深埋的危房。”
他抬起頭,目光逐一掃過李瑞、蘇曉和馬叔。
“如果我們假裝看不見,繞開它去蓋我們的新樓,那么這座危房遲早會塌,不僅會砸到我們,更會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埋在下面。”
他將手里的鉛筆,輕輕放在地圖上那片紅色的中央,像是在下一個決絕的棋子。
“所以,我們的計劃需要調整。”
李瑞、蘇曉和馬叔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
林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冰冷的決斷,有利刃出鞘前的鋒芒,甚至還有一絲……棋手找到破局之法時的興奮。
“在成為一個合格的建設者之前,”他平靜地說,“看來,我們得先學會,怎么做一個專業的拆遷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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