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極殿的森嚴與寒意,似乎一路隨著梁廷棟,直直侵入了兵部衙門的簽押房。
回到簽押房,梁廷棟揮退了想要上前稟報公務的吏員,獨自一人坐在那張寬大的花梨木公案后,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窗外臘月的天光慘淡,映著他鐵青的面容。
“錢鐸……錢鐸!”梁廷棟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攥緊的拳頭狠狠砸在堅硬的桌面上,震得筆架上的幾支湖筆簌簌抖動。
這狂徒!這攪屎棍!
若不是他在朝堂上那般咄咄逼人,將勤王軍卒凍餓而死的慘狀捅到皇上面前,甚至用那番誅心之激得皇上當場立下三日之限,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進退維谷的境地?
梁廷棟只覺得胸口一股惡氣翻騰,堵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他這兵部尚書的位子,是靠著揣摩圣意、謹慎圓滑才坐穩的,可如今,錢鐸幾句話就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三日……
皇上金口玉,三日內必須見到第一批糧草運出京城,送往城外各營。
可這短短三日,讓他去哪里變出足夠數萬大軍支用的糧草餉銀?
戶部那邊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國庫早已空空如也,太倉銀庫跑馬都嫌寬敞。
各地稅銀遲遲解送不來,九邊拖欠的軍餉已積壓如山,戶部尚書畢自嚴那張老臉,如今見了他就跟見了討債的閻王似的,躲都來不及,還能指望他拿出錢糧來?
至于太倉的糧食,那是供應皇室和京官祿米的,誰敢動?
通州大倉的存糧,名義上是為遼東邊軍儲備,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內閣和皇上的明確旨意,他梁廷棟有幾個腦袋敢去擅動?
“難道真如錢鐸那廝所說,只能從周邊州縣‘湊’?”梁廷棟煩躁地站起身,在直房內來回踱步。
可州縣那幫人是什么德性,他豈能不知?
公文發下去,層層推諉,扯皮拖拉,莫說三日,三十日能見到一粒米都算他們勤勉!
更何況,如今京畿剛遭兵燹,各縣自己都嗷嗷待哺,哪里有余糧上繳?
思來想去,竟似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梁廷棟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皇上的脾氣他是知道的,看似寬和,實則最是刻薄寡恩,尤其對辦事不利的臣子,從不手軟。
今日在殿上那句“自己滾去詔獄吧”,絕非戲!
他不能坐以待斃。
必須想辦法,必須盡快弄到糧食!
腳步猛地一頓,梁廷棟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精光。
通州大倉……眼下看來,只有那里有現成的大批糧儲。
雖說是為遼東備著的,可如今韃子新敗北竄,遼東短期內應無大戰,挪借一部分來應急,似乎……也說得過去?
關鍵是,如何能讓管著通州倉的戶部、以及能影響此事的內閣點頭?
梁廷棟沉吟片刻,快步走到門口,喚來一名心腹書吏,低聲吩咐道:“速去禮部衙門,稟告溫宗伯,就說本官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請宗伯務必撥冗一敘。”
那書吏領命,匆匆而去。
梁廷棟望著他消失在寒風中的背影,心下稍安。
溫體仁,禮部尚書,雖不管錢糧兵事,但此人城府極深,圣眷正隆,更與內閣次輔周延儒關系匪淺。
若能說動溫體仁,由他出面去周旋內閣,或許……此事能有轉機。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直房外傳來通報:“部堂,溫宗伯到了。”
梁廷棟精神一振,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親自迎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