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凌晨,寒氣無孔不入地往骨頭縫里鉆。
錢鐸縮了縮脖子,將青色官袍的領子又向上扯了扯,腳下的步子卻未停。
才過四更天,天色依舊漆黑如墨,只有打更人孤零零的梆子聲在街巷中回蕩。
遠處皇城方向隱約可見幾縷微光,那是早到的大臣們挑著的燈籠。
行至宮門外,果然已經有不少官員成群地候著了。
一個個都裹得嚴嚴實實,揣著手,在寒風中不時跺腳,哈出的白氣在昏暗的燈籠光下氤氳開來。
“錢御史!這邊!”
錢鐸循聲望去,只見王瀏正站在人群邊緣朝他招手,神色間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興奮與緊張。
“王御史今日來得倒早。”錢鐸走上前,一邊搓著手一邊隨口問道。
王瀏上下打量了錢鐸幾眼,見他面色如常,絲毫沒有剛從詔獄出來的頹唐,不由得松了口氣,壓低聲音道:“錢兄,你可算出來了!這兩日可擔心死我了。”
錢鐸撇了撇嘴:“有什么好擔心的,那地方我熟。”
王瀏被噎了一下,想起這位爺進詔獄跟回家似的經歷,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他頓了頓,湊得更近些,聲音壓得幾乎聽不見:“錢兄,這次你能出來,多虧了成閣老和憲院他們。”
“嗯?”錢鐸眉頭一挑。
“前日袁督師薊鎮大捷的消息傳來,皇上龍顏大悅。”王瀏解釋道,“成閣老和易憲院他們便趁機進,說值此普天同慶之際,當顯皇上仁德,不咎既往……皇上心情好,便順水推舟,將你赦免了。”
錢鐸聽著,心里有些復雜。
成基命、易應昌……
他記得這兩個人。
成基命是內閣輔臣,老成持重,算是個能辦實事的人;易應昌是他的頂頭上司,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雖然平日里對他這種“愣頭青”頗為頭疼,但關鍵時刻,不僅沒落井下石,反而不斷幫他。
看來自己在這朝堂上,也不全是仇人嘛。
錢鐸摸了摸下巴,心里嘀咕:這倒是件麻煩事。要是仇人太多,他懟起崇禎來毫無顧忌;可要是還有人念著他的“好”,他反而不好放開手腳了。
正想著,王瀏忽然話鋒一轉,語氣里帶著幾分憤慨:“錢兄,今日早朝,我打算彈劾兵部!”
“哦?”錢鐸來了興趣,“彈劾兵部何事?”
“勤王大軍的糧餉!”王瀏的聲音壓得更低,但語氣里的激憤卻壓不住,“這些日子各地大軍奉詔入京勤王,可兵部是怎么安排的?東調西遣,叫將士們連日奔波,腳板都要磨穿了,可糧餉呢?時至今日,好些營頭連一頓飽飯都沒吃上,更別提發餉了!將士們拋家舍業,千里迢迢來拱衛京師,朝廷卻如此待他們,豈不是寒了三軍將士的心?”
他說得有些激動,臉頰微微發紅:“這分明是兵部調度無方,甚至有克扣拖延之嫌!我身為御史,既知此情,怎能坐視?今日定要當廷彈劾,請皇上嚴查兵部,給勤王大軍一個交代!”
錢鐸靜靜聽著,眼睛卻越來越亮。
好機會!真是剛打瞌睡就送枕頭!
勤王大軍糧餉不濟,這事他早有耳聞。
各地兵馬倉促調集,糧草輜重準備不足是一方面,但更關鍵的,怕是兵部那些老爺們根本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或者說根本沒把那些勤王大軍的死活當回事。
若能借此機會狠狠抨擊兵部,再把火燒到崇禎頭上——你皇帝御下的兵部如此昏聵無能,你這個當皇帝的難道沒責任?你這皇帝是怎么當的?
這不就是懟崇禎的絕佳素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