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人們透著股緊巴巴的勁兒,終于盼來了春天。樹梢上的嫩芽剛冒頭,榆錢兒還青澀細小,糧店供應的棒子面摻的豆餅、麩皮越發多了,蒸出的窩頭粗糙得拉嗓子,油星更是成了稀罕物。家家戶戶都勒緊了褲腰帶,精打細算地熬著這個開春。
三大媽不愧和閻埠貴一個被窩出來的,作為算盤精的賢內助。她瞧著胡同口那榆樹皮都快被刮禿嚕皮了,心里盤算著城外剛開化的野地里,興許能尋摸點早發的野菜回來做成團子充饑。這天一大早,她就挎著個半舊的柳條筐,揣上倆摻麩皮的窩頭,奔了城外。來回走了十幾里地,總算在向陽的田埂背陰處、荒廢的溝渠邊上,挖回大半筐剛冒頭的薺菜、苦麻子和一些叫不上名的野苗苗。蔫巴巴的一堆,洗出來也就一小盆,可在這光景,這點綠意就是難得的“鮮味兒”。
三大媽喜滋滋地在院子里拾掇她那點“戰利品”,鄰居們看見了,眼都直了。第二天,前院的李家媳婦、后院的劉家大嫂,連平常不愛動彈的吳嬸兒,都帶上家伙什兒,跟著三大媽學著往城外跑。四合院里難得掀起了一陣“挖野菜”的熱潮。
中院的賈張氏,瞧著鄰居們結伴出城,嘴撇得能掛油瓶。她可不想受那份洋罪!十幾里地走下來,腿肚子都得轉筋!再說了,小當才幾個月,在家哭鬧起來煩死個人。她扯著嗓子就喊正給小當洗尿片的秦淮茹:“淮茹!你沒瞧見啊?都去城外挖野菜了!你也麻利兒去!趁著天早,多挖點回來做團子!小當有我看著呢,哭幾聲斷不了氣!”
秦淮茹累得腰酸背痛,聽著婆婆的話,再看看襁褓里哼哼唧唧的女兒,心里像塞了團破棉花。她知道婆婆不耐煩帶孩子,可自己不去,婆婆那張嘴更沒個好話。她咬著下唇,默默應了聲“哎”,胡亂擦了把手,翻出個破布袋,也匆匆出了門。
賈張氏抱著小當坐在中院堂屋門檻上,看著秦淮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外,不耐煩地顛著懷里的孩子:“嚎!嚎!再嚎也沒奶給你吃!煩人精!”小當被顛得不舒服,哭得更響了。
到了晚上做飯的點,四合院里彌漫的不再是往日的飯香,而是一股子淡淡的蒸野菜團子味兒。賈家桌上,擺著一大盤剛出鍋的野菜團子,灰綠色,個頭不小,看著挺敦實,散發著野菜特有的青澀氣和蒸熟的粗糧味。賈張氏拿起一個團子,掰開一半,露出里面混雜的野菜和粗糧面,湊到鼻子邊聞了聞就皺起了眉頭:“呸!這味兒!一股子土腥草腥氣!”她嫌棄地把掰開的團子扔回盤里,“還是傻柱從食堂帶回的菜好吃!好歹有點油星兒,味兒也正!這破團子,跟嚼泥巴似的!”
她越說越氣,嗓門拔得老高:“哼!傻柱這混小子,在咱們院里平時那個勁兒喲!走路鼻孔朝天,說話吆五喝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多大的官兒呢!就管個破食堂,在院里倒擺起譜來了!結果呢?廠里風頭緊一點,他立馬就縮了脖子!連多勻半勺葷油、一口剩菜都不敢往家帶了?白瞎他平時在院里充的那副大爺相!一到關鍵時候就慫包,掉鏈子!屁用不頂!”
賈東旭正艱難地啃著一個野菜團子,聽了老娘的話,小聲嘀咕:“媽,您少說兩句。柱子也不容易,現在廠里查得嚴,誰都不敢頂風上。能偶爾帶點醬菜疙瘩、剩菜湯水回來,挺好了……”
“放你娘的屁!”賈張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筷子“啪”地拍桌上,“你個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你媽想吃口順心的都不行了,你還替他說話?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讓你娶了媳婦忘了娘,幫著外人擠兌你親媽的?你個不孝順的玩意兒!”唾沫星子噴了賈東旭一臉。
賈東旭被罵得抬不起頭,臉漲得通紅,只能使勁咽下嘴里那口粗糙苦澀的團子。
秦淮茹在一旁,從頭到尾沒吭聲。她默默地、飛快地吃著野菜團子。她知道,要是吃得慢了,婆婆罵完人,胃口一上來,眼前這點東西轉眼就能被她一掃光。婆婆嘴上嫌難吃,吃起來那架勢可一點不含糊,一個團子兩三口就下去半個。她得抓緊時間,給肚子里墊點東西,不然晚上餓得心慌,明天還得去郊外挖野菜的活。
后院,聾老太太那間小屋,掛著一個昏黃燈泡。傻柱正蹲在老太太跟前的小板凳上,一臉的不痛快加窩火,手里捏著根快燒到頭的煙屁股,狠狠地嘬了一口,煙灰簌簌地往下掉。
“老太太,您是不知道!我這心里堵得慌!”傻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怨氣和委屈,“我這傻妹子何雨水,她是真行啊!翅膀硬了,跟我這親哥玩這套!她這是存心要折我的面子,讓我下不來臺啊!”聾老太太倚在炕頭,手里慢悠悠地搓著幾根麻線,渾濁的老眼抬起看向他。
“我就弄不明白了!”傻柱語調拔高,像是憋了很久終于找到宣泄口,“我不過就是……就是前陣子家里實在揭不開鍋,我看秦姐家拖著一家子更難,棒梗那小子餓得嗷嗷叫!我就……就拿了雨水幾張糧票,還有她的一點定量,勻給了秦淮茹家,救救急!就這么點事兒!多大點事兒啊?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幫襯院里困難戶,積德行善嘛!”他把煙屁股狠狠摁在地上,火星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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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您猜怎么著?”傻柱一拍大腿,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和被深深冒犯的慍怒,“她倒好!給我來個大義滅親!一聲不吭,直接跑到糧站去了!愣是逼著人家把糧本給分了戶!自己單獨立戶頭了!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弄得我在糧站同志面前跟個二傻子似的,被人家當眾數落半天‘怎么當的哥’!說他娘的我不配當哥!您聽聽,您聽聽!這叫什么話?我這臉往哪擱?啊?我好歹也是個食堂班長,管著十幾號人呢!在廠里大小也算個腕兒吧?讓糧站的同志這么指著鼻子教訓,跟訓兒子似的!”他強調著自己的身份,顯然覺得妹妹的行為嚴重損害了他作為“領導”的威信和面子。
“最可氣的是!”傻柱越說越氣,唾沫星子都噴出來了,“這么多天了!她是真狠心啊!見天兒板著個臉,一句話不跟我說,跟仇人似的!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對不起她天大似的!我這當哥的威信,在她那兒算是徹底掃地了!以后還怎么管她?她還把我這個哥放在眼里嗎?”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里煩躁地踱了兩步,回頭對著老太太,帶著濃濃的委屈、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老太太,您說說!您給評評理!這還不算完呢!這事兒要是傳出去,特別是讓后院那個孫子許大茂知道了……”提到許大茂的名字,傻柱的聲音陡然壓低,充滿了警惕和咬牙切齒的恨意,“那孫子!您還不知道他嗎?嘴比糞坑還臭!專等著看我笑話呢!讓他知道我傻柱連自己親妹子都管不住,糧本都讓人家給分了,還不得編排得全廠皆知?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地埋汰我!說我傻柱在家就是個窩囊廢,在外面裝大尾巴狼!那我這食堂班長的臉,真就丟到姥姥家去了!”
傻柱的抱怨不僅充滿了對妹妹行為的憤懣和不平,更強烈地透露出他作為“班長”的身份意識、面子嚴重受損的羞憤,以及對死對頭許大茂可能借機大肆嘲諷的深切擔憂。他認為自己作為兄長的權威、多年的付出,尤其是作為“班長”的那點體面,都被妹妹這“幾張糧票”引發的風暴徹底摧毀并置于險境了。
聾老太太倚在炕頭上,手里慢悠悠地搓著幾根麻線。她渾濁的老眼看了看氣鼓鼓的傻柱,沒接他抱怨雨-->>水的話茬。老太太心里明鏡似的,雨水那丫頭是心疼她哥,知道那點油水來得艱難,省著給她哥吃呢。傻柱這混小子,腦子有時就是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柱子啊…”老太太慢吞吞地開口,聲音帶著點兒老年人的沙啞,“眼跟前這光景,一口嚼谷兒是難。可這人吶,過日子,光圖個眼下飽也不行。”她抬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傻柱,“雨水大了,遲早留不住。你這年紀,也該張羅張羅自個兒的事了。這困難年頭,反倒是樁‘好事’。”
傻柱一愣,不解地問:“好事?”
“嗯吶!”老太太把麻線放在炕沿上,湊近一點,壓低了點聲音,“城里姑娘金貴,現在都餓得面黃肌瘦,誰家日子也不好過。可農村里,情況更糟。那些大姑娘,家里要是揭不開鍋了,能嫁進城里,哪怕是找個工人,吃上國家糧,那就是跳出火坑,是天大的福分!你現在是正經工人,九級大師傅,食堂班長,一個月三十多塊錢,旱澇保收!趁著這口吃的金貴,我幫你托人去鄉下打聽打聽,找個身板結實、能吃苦、會過日子的閨女,保準一說一個準!花錢少,還肯跟你踏實過苦日子。等年景好了,那不就享福了?”
聾老太太這主意,是真心實意為傻柱打算。她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哪知道傻柱一聽“找農村的”這四個字,像被火燎了屁股,“噌”地一下從小板凳上蹦了起來,手里的煙頭都差點掉地上。
“啥?!農村的?!老太太哎,您可別逗我了!”傻柱那張大臉盤子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和抗拒,“我傻柱!堂堂國家工人!國營軋鋼廠食堂掌勺的大師傅,九級炊事員!響當當的食堂班長!一個月三十多塊響當當的工資!您讓我去娶個農村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