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元旦的清晨,寒氣似乎比往年更重,玻璃窗上結著厚厚的霜花。
李成鋼整個人陷在溫熱柔軟的被窩里,像一艘拋錨的船,愜意地沉溺在港灣的寧靜中。一年到頭在胡同里奔波,難得有個能賴床的由頭,身體的每一絲疲憊都在無聲地抗議著離開這份溫暖。
腰間突然被一只帶著涼意的手指輕輕捏住,不算疼,但那微涼的觸感和細密的癢意瞬間打破了暖洋洋的混沌。
“李大警士”,醒醒,該起了。”簡寧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熱氣呵在他耳后,讓李成鋼癢癢無比。
李成鋼閉著眼,本能地往被窩深處縮了縮,含糊地嘟囔:“唔……不起……元旦佳節……機關單位……都放假……”他特意強調了“機關單位”四個字,帶著點明知故問的調侃。
那只手指加了點力道,輕輕戳了戳他腰側的軟肉。“少來這套!你是片警,我是分局宣傳科的民警,節假日排班輪休是常態。你以為誰都像人家機關科室那樣正點放假?”簡寧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又靠近了些,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脊背,“再不起,爐膛里的火可要徹底涼透了,你這基層百姓的‘父母官’,今天指不定還有任務呢。”
李成鋼被她撩撥得心頭發癢,翻過身,順勢將人攬進懷里,下巴蹭著她柔軟的發頂,悶聲笑道:“機關當然好啦,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逢年過節穩坐釣魚臺,哪像我這小片警,跟個陀螺似的,鑼一響就得轉。還是叫“簡干部”英明,早早占著分局宣傳科,坐辦公室享清福……”他語氣夸張,帶著明顯的促狹。
“去你的!”簡寧被他逗笑,輕捶了他肩膀一下,“分局任務也不少,宣傳稿、簡報、學習材料……你以為清閑?只不過不用像你們這樣天天在胡同里跑罷了。”她捏了捏李成鋼的臉,“趕緊起來,我的李大警官,再賴下去,被鄰居瞧見你這奮勇爭先的片警賴媳婦的被窩,形象可就崩塌啰。”
李成鋼在她頸窩蹭了蹭,嗅著熟悉的馨香,低聲耍賴:“在媳婦兒被窩里,要那勞什子光輝形象干啥……”兩人又依偎著溫存低語了幾句,李成鋼才極其不情愿地掀開被子,刺骨的寒氣瞬間將他徹底激醒,認命地開始穿戴冰冷的制服。
與這邊廂的溫情繾綣截然相反,傻柱何雨柱在自己的小屋里煩躁地踱著步。爐子里的火早就滅了,屋里冷得像冰窖,但他心里卻像揣著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灼得他坐立不安。
董瑤!街道新來的那個女干事董瑤!模樣周正,說話辦事爽利又大方,一看就是個能撐起門戶、操持家務的好姑娘。自打上次在院里說了幾句話后,傻柱這顆心就沒落下來過。有好幾天了!后院那位最疼他的老祖宗聾老太太明明拍著胸脯打包票,說一定幫他找個嘴皮子最利索的好媒人去遞個話、探探路子。可這眼瞅著元旦都到了,老太太那邊愣是半點響動都沒有!
“不成!老太太年紀大了,忘性也大,怕是把我這事給撂下了!”傻柱越想越急,胡亂套上那件油膩膩的破棉襖,一腳踹開吱呀作響的房門,頂著刺骨的寒氣,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后院聾老太太家。
老太太剛起床,正裹著厚棉襖,坐在炕沿邊對著小炭盆烤她那雙小腳。一見傻柱風風火火闖進來,嘴里還一個勁兒地念叨“董瑤”、“說媒”、“介紹”,老太太心里就跟明鏡似的了。她慢悠悠嘬了口熱水:“柱子啊,急啥子嘛……好事多磨……”
“老祖宗哎!能不急嗎?”傻柱直接蹲在老太太腿邊,臉上寫滿了焦灼,“這都幾天了?好姑娘可不等人哪!您老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忘啊!趕緊的,找個頂用的媒人,最好是那嘴皮子能把死人說活的,去說道說道唄!錢我不差!”
聾老太太被他纏得直嘆氣,拍拍他的背:“行行行,別晃了,我這把老骨頭給你晃散架嘍……我想想……那個鄧媒婆,干了半輩子這個,嘴是真能說……”
“那您快去找她!”傻柱眼睛頓時亮了,仿佛看到了希望,趕緊攙著老太太胳膊,“我背您去!您路上跟她說,我柱子是紅星軋鋼廠正經大廚,手藝頂呱呱,工資這個數!”他伸出幾個手指比劃著,“家里也沒負擔,就一個妹子,懂事兒!”
老太太拗不過他這股子勁,被他半攙半背地弄出了門。傻柱一路小心翼翼,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自己的優點,仿佛要去推銷一件緊俏貨。
鄧媒婆家的屋子不大,但收拾得還算干凈,爐火燒得旺,屋里暖烘烘的。聾老太太被讓到炕沿坐下,傻柱則像個等待審判的士兵,挺直了腰板杵在旁邊,努力擠出個自認為最精神、最誠懇的笑容,額頭上卻緊張地滲出了細汗。
鄧媒婆五十出頭,精瘦干練,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把傻柱從頭到腳、從頭發絲到腳后跟掃了至少三個來回。她一邊給聾老太太倒了碗熱水,一邊聽著老太太說明來意——給紅星軋鋼廠的大廚何雨柱同志,介紹街道新來的女干事董瑤同志認識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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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董瑤董干事?”鄧媒婆拉長了調子,眼神再次在傻柱臉上打了個轉,臉上堆著職業的和善笑容,話語卻像裹了棉花的針,“老太太,您老親自開口,按說我老婆子不該推辭。可這……”她咂摸了一下嘴,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敲著,“人家董干事,那可是正兒八經高中畢業的,捧國家飯碗的干部,聽說家里也不錯。您再看看柱子兄弟……”她沒把話說透,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一個整天圍著鍋臺轉的廚子,大字不識幾個,性子還楞得出名,這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傻柱臉上的笑容瞬間凍住了。他急忙辯解:“鄧嬸兒!我手藝好啊!軋鋼廠食堂掌勺大師傅!工資待遇比一般干部不差!養活三五個都富裕!我這人最實誠,沒花花腸子……”
鄧媒婆擺擺手,直接堵住了他的話頭:“柱子,嬸兒不是說你人不好,實誠是好事。可這結親哪,講究個門當戶對,情投意合。董干事那樣的姑娘,心氣高著呢,人家圖啥?圖你掂大勺掂得花哨?人家講究的是那個……那個精神交流,懂不?”她看著傻柱急赤白臉的樣子,干脆把窗戶紙捅破了,“柱子,嬸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別不愛聽。你這條件,托我去跟董干事提親,那不是白費功夫還惹人姑娘不高興嗎?我這塊老招牌不值錢,可人家姑娘的臉面要緊啊!弄不好,我這飯碗都得砸嘍!”她把“砸飯碗”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啪!”傻柱腦子里那根一直繃著的弦徹底斷了!他剛才還琢磨著是不是鄧媒婆嫌謝媒錢少,準備咬咬牙多加點,沒想到人家壓根是瞧不上他這個人!赤裸裸的嫌棄!
“合著您是說……我配不上她?”傻柱的聲音猛地拔高,直沖房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樣凸起扭動,“嫌我是個廚子?沒文化?下九流?您這媒婆咋當的?眼睛長在腦門頂上了是吧?狗眼看人低!”最后幾個字簡直是吼出來的。
“哎喲喂!你這后生怎么這么說話!”鄧媒婆也徹底火了,蹭地從小板凳上站起來,指著傻柱的鼻子,“我好心好意給你掰扯清楚,省得你撞南墻,你倒罵上我了?老太太您評評理,我說錯一句沒有?這是不是實情?”
“實情個屁!”巨大的失望和被輕視的羞辱感徹底淹沒了傻柱,他積攢的那點卑微的自尊被踩得稀碎,理智蕩然無存,“你就是看人下菜碟!看人家是干部就巴結,看我傻柱好欺負是吧?我告訴你,我何雨柱……”他越吼越激動,唾沫星子亂飛,揮舞的手臂差點打到桌上的茶碗。鄧媒婆哪咽得下這口氣,尖著嗓子跳著腳跟他吵了起來。聾老太太急得直拍大腿勸:“柱子!少說兩句!鄧家妹子,消消氣……”可她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兩人激烈的叫罵聲里。屋里頓時炸開了鍋,桌子被拍得砰砰響,吵嚷聲、哭罵聲(鄧媒婆夸張的委屈)、老太太焦急的勸解混雜一片,引得左鄰右舍紛紛開門探頭。
李成鋼剛和-->>值夜班的同事老孫完成交接,披上帶著寒氣的棉警服外套,端起搪瓷缸準備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就在這時,值班室的門被“砰”一聲撞開,一個裹著舊棉襖、跑得滿頭大汗的年輕小伙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臉上滿是焦急:“公…公安同志!快!快去看看!榆樹巷!榆樹巷三號院……打…打起來啦!”
老孫立刻站起來:“小伙子別急,喘口氣,慢慢說!榆樹巷三號院誰家?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