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鋼是被窗外灰藍色的天光硬生生拽離溫暖被窩的。院里不知誰家養的雞,正吊著嗓子一遍遍打鳴,那聲音鉆進耳朵,針扎似的煩人。他地捶了一下床沿,認命地坐起身,嘴里含糊地罵了一句。
屋外寒氣刺骨,院里靜悄悄的,只有中院公用水池那兒傳來嘩啦嘩啦撩水的聲音。李成鋼裹緊大棉襖,踩著冰冷的臺階過去。水龍頭下,許大茂正撅著屁股,嘩啦啦地往凍得通紅的臉上潑冷水。
“大茂,早啊!”李成鋼一邊把搪瓷缸伸到水龍頭下接水,一邊招呼。冰冷的自來水激得他打了個哆嗦。許大茂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抬起頭,那張長馬臉在寒冬清晨顯得分外干瘦。“喲,成鋼哥,稀罕啊,禮拜天起這么早?”他擠眉弄眼,故意拖長了調子,“嘖嘖,肯定有‘重要任務’,怕不是約了宣傳科那個……簡干事?”
李成鋼被他點破心思,臉上有點掛不住,低頭用力刷牙,含糊地應了一聲。白色泡沫混著冷水濺在結了層薄冰的水泥池壁上。
“嘿嘿,悠著點啊,成鋼哥,”許大茂壓低了聲音,厲害呀!。
李成鋼會心一笑,洗漱完,轉身就往自家屋走。身后傳來許大茂不依不饒的嘀咕:“……等著喝喜酒咯……”
家里的桌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正等著他。旁邊一小碟咸菜絲,還有兩個冒著熱氣的雞蛋。李建國已經穿戴整齊,正拿著他那頂洗得發白的帽子在撣灰。王秀蘭把最后一筷子咸菜撥到李成鋼碗里,眼神在他身上掃了幾個來回,眉頭微蹙:“鋼子,你瞅瞅你,這衣裳領子都磨出毛邊了!頭回去見人家姑娘,也不知道拾掇精神點?”
李建國放下帽子,從舊工服內兜里摸摸索索掏出個小布包來。他一層層打開,里面是卷得整整齊齊的紙幣和幾張淺黃色的糧票。他捻出兩張拾圓的,又仔細數出三斤北京市糧票,推到李成鋼面前的桌面上。
“拿著。”李建國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回絕的力道,“窮家富路。頭回約人家姑娘,該花的別摳搜,叫人家笑話咱小家子氣。”
李成鋼看著那二十塊錢和三斤糧票,心頭一熱。這年頭,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十塊上下,父親這一下就掏出了小半月的收入。他沒去拿錢,端起碗呼嚕嚕喝了一大口滾燙面湯,含糊道:“爸,真不用。我工資剛發,加上退伍費,兜里寬綽著呢。簡寧不是那種講究排場的姑娘。”
妹妹李雪姣正捧著窩頭小口啃著,聞立刻抬起頭,大眼睛亮晶晶的:“哥!你們出去玩,要是下館子吃好的,”她舔舔嘴唇,一臉饞相,“……可得想著給我留點兒用油紙包回來啊!我保證不告訴媽!”
“吃你的吧!”王秀蘭嗔怪地拍了女兒后腦勺一下,轉頭又叮囑兒子,“你爸給拿著!窮家富路,有備無患!還有,晚上送寧丫頭回去的時候,記得在副食店買斤點心,或者弄兩瓶水果罐頭啥的。提溜著,讓她帶回家去。咱家不能讓人空著手回去,顯得不懂人情世故!”
李成鋼拗不過,只得把桌上的錢票揣進棉襖內兜里,沉甸甸地貼著胸口。他三口兩口扒拉完粥,抓起窩頭就往外走。
“知道啦媽!走了啊!”
推開家門,一股銳利的寒氣撲面而來。李成鋼縮了縮脖子,一邊系棉襖扣子,一邊沿著青磚鋪的甬道快步往外走。前院閻埠貴家門口那幾盆半死不活的耐寒花草,在冷風里蔫頭耷腦。他腳步匆匆,心里卻忍不住又琢磨起魂穿前在西紅柿小說里面看的那些穿越四合院的主角,從廠里搞到個采購員的肥缺,才幾個月工夫,自行車買了,房子置了,連媳婦兒的工位都給安排得妥妥帖帖。瞧瞧人家!李成鋼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自己呢?在部隊幾年攢下的、加上退伍費,滿打滿算也就一百多塊。這錢在五十年代末,買輛最便宜的飛鴿自行車都夠嗆,更別提房子了。他煩躁地踢開腳邊一小塊凍硬的土坷垃,心里爆了句粗口:真他娘的給穿越大軍丟人現眼!
琢磨著搞錢的念頭,他大步流星地拐出胡同口。巷子盡頭,一路灰撲撲的公共汽車正吭哧吭哧喘著粗氣靠站,車窗玻璃上凝滿厚厚的白霜。李成鋼緊跑兩步,掏出三分錢遞給售票員。車門“嘩啦”一聲在他身后關上,帶著一股鐵銹和煤灰混合的冷硬氣味。
車廂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李成鋼好不容易在車尾角落找了個落腳地,剛站穩,車子就猛地一顛,車廂劇烈搖晃起來,乘客們像被推搡的麥穗般東倒西歪。“搖呀搖,搖到外婆橋……”李成鋼無奈地抓緊冰冷的扶手,隨著車身搖晃的節奏胡思亂想,“姥姥的,這破車再搖下去,我都快睡著了……”
“百貨大樓站——到了!下車的麻利點嘿!”售票員扯著沙啞的嗓子吼了一嗓子,帶著濃重的京片子腔調。
李成鋼一個激靈,猛地驚醒,差點錯過站。他連聲道著“勞駕”,奮力擠過密不透風的人群,狼狽地從即將關攏的車門縫里鉆了出去。車門在他身后“哐當”一聲合死,車身噴吐著濃黑的尾氣,吭哧吭哧地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