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2年的夏至,慶州城被曬得發燙。城墻根的狗舌頭吐得老長,槐樹上的蟬鳴像被點燃的炮仗,密密麻麻炸了一整天。我在城郊清虛觀后院的茅廬里,已經盤腿坐了三個時辰。身前的青石蒲團被汗水浸出一圈深色印記,指尖觸到的青磚余溫未散,鼻間縈繞著階下艾草與朱砂混合的氣息——那是三日前按《五行陣法》要訣,在院中五方灑下的引氣之物。
閉眼前,我最后望了眼院中的五行陣:東方青石旁栽著新抽枝的青松,松針上凝著未干的晨露,屬“木”;西方石面擺著三枚青銅古錢,錢紋里積著薄薄一層灰,屬“金”;南方石邊燃著一盞長明燈,燈芯裹著細密的燈花,火苗紋絲不動,屬“火”;北方石下埋著一甕清水,水面映著天光,晃出細碎的銀波,屬“水”;而中央青石上,放著一捧取自終南山的黃土,土中埋著三枚刻有符文的桃木釘,土粒間還沾著幾粒草籽,屬“土”。五方氣息在陣法中流轉,像一股看不見的溪流,繞著茅廬打了個圈,又輕輕撞在我的衣襟上。
深吸一口氣,我垂目斂神,按《五行陣法》中的“內觀訣”,緩緩沉入冥想。起初,耳中還是蟬鳴與風聲,漸漸地,外界的喧囂像退潮般遠去,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與腹內那股若有若無的氣脈共振。這是我修煉三月來,第一次嘗試“深度內視”——按陣法殘卷所,夏至乃陰陽交泰、陽氣最盛之時,唯有此刻,方能窺見體內氣脈的真形,也是“靈童顯像”的唯一契機。
不知過了多久,當意識完全沉入丹田時,眼前忽然亮起一團柔和的光。
那光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丹田深處緩緩升起,像清晨的薄霧被朝陽染透,漸漸凝聚成一個孩童的輪廓。
我心頭猛地一跳——這便是殘卷中記載的“靈童顯像”?
那孩童約莫三尺高,身形半透明,像浸在月光里的琉璃,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光暈。他的發髻挽成雙丫髻,用一根青色的絲帶系著,發間還別著一朵小小的白玉蘭,花瓣上凝著一滴晶瑩的露珠,仿佛一碰就會落下。最奇特的是他的雙手,捧著一枚拳頭大小的寶珠,寶珠通體瑩白,表面流轉著七彩的光紋,像把整個星空都揉進了里面。
這便是“仙童”?
未等我細想,仙童的形態忽然開始變幻。
起初,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裙擺繡著細碎的云紋,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飄動。他的眉眼彎彎,帶著幾分稚氣的慈悲,捧著寶珠的雙手微微前傾,仿佛要將寶珠中的光灑向世間。周身的光暈是溫暖的金色,像寺院里供桌上的燭火,柔和得能驅散一切陰霾。我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像幼時在城郊佛寺聽經時,佛前燃著的線香氣息。
就在我凝神細看時,仙童的衣袍忽然變了——月白色的襦裙化作了藏地的絳紅色僧袍,袍角繡著金色的八吉祥紋,邊緣還綴著小小的銀鈴,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細碎的“叮鈴”聲。他的發髻也換成了藏地的小辮,發梢系著紅色的繩結,手中的寶珠依舊瑩白,卻在光紋中多了幾分沉穩的暗紅,像雪山之巔的落日。他的眉眼變得深邃起來,捧著寶珠的姿勢也多了幾分莊嚴,周身的光暈變成了厚重的暗紅色,帶著雪山融水的清冽氣息,仿佛能洗凈人心的雜念。
我正驚嘆于這變幻之奇,仙童的模樣又變了。
絳紅色僧袍褪去,換上了一身云紋道袍,衣袂飄飄,腰間系著玉帶,帶上掛著一枚小小的玉墜,刻著“太上老君”四個字。他的發髻變成了道士的混元髻,用一根桃木簪固定,發間的白玉蘭換成了一朵黃色的菊花。手中的寶珠光紋流轉,添了幾分青色的縹緲,像山間的晨霧。他的眉眼變得銳利而灑脫,捧著寶珠的手微微抬起,仿佛要將寶珠拋向天際,周身的光暈也變成了淡淡的青色,像清晨時分,籠罩在青山上的薄霧,帶著幾分超脫塵世的仙氣。
三種形態循環往復,每一次變幻,仙童手中的寶珠都不變,只是光紋隨著衣袍與氣息流轉:金、紅、青三色交替,像五行中的“火、土、木”在呼應,又像天地間的三種正氣在交融。我忽然想起《五行陣法》殘卷末尾的注解:“靈童顯像,三形歸一,乃靈師認領之兆。擇其一,便是擇其道,道不同,法不同,戒亦不同。”
原來,這仙童的三種形態,對應著三種不同的修煉法門。
月白襦裙的仙童,對應“釋門禪定”,修的是慈悲心與定力,需守“五戒十善”——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行十善之事,以寶珠為“慧根”,渡己渡人;絳紅僧袍的仙童,對應“密宗秘法”,修的是氣脈與神通,需守“三昧耶戒”——不違師命、不泄秘法、不生邪念,以寶珠為“氣核”,連通天地;云紋道袍的仙童,對應“道家丹法”,修的是長生與超脫,需守“清規戒律”——不貪名利、不戀紅塵、不縱私欲,以寶珠為“丹種”,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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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選擇,便不能更改。往后的修煉,都要循著所選之道,一步也不能偏差。若選錯了道,輕則氣脈紊亂,重則走火入魔,三月苦修將毀于一旦。
我凝視著仙童手中的寶珠,心中翻涌不定。
釋門的慈悲,讓我想起幼時在佛寺的日子。那時我體弱,母親常帶我去城郊的安國寺祈福,老和尚會給我一顆糖,說“心善則氣順”。佛前的燭火、木魚聲與經咒,曾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若選這條路,或許能像老和尚那樣,用慈悲化解世間的苦難。
密宗的神秘,讓我好奇那雪山深處的秘法。去年冬天,曾有一位藏地僧人路過慶州,他能在雪地里打坐三日不凍,還能用法術讓枯樹開花。那時我便想,若能習得這般神通,是不是就能保護身邊的人,不再受病痛與災禍的折磨?
而道家的超脫,又讓我向往乘風而去的自由。古籍中記載的隱士,住在青山深處,與鳥獸為伴,飲泉水、食野果,壽數可達百歲。我曾在清虛觀的藏經閣里,見過一幅《八仙圖》,圖中的呂洞賓手持拂塵,踏浪而行,那般灑脫自在,讓我心生向往——若能修成長生,是不是就能看透天地的奧秘,不再受生死的束縛?
三種選擇,像三條岔路,在我眼前鋪開。我遲遲不敢定論,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丹田中的仙童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猶豫,手中的寶珠光紋漸漸黯淡,三種形態的變幻也慢了下來,像是在等我做出決定。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那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聽見,而是直接印在意識里,像春風拂過湖面,泛起層層漣漪:“施主,莫要被表象迷惑。你心中所念,便是寶珠所映。”
我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仍在茅廬中,蒲團未動,五行陣依舊。但那聲音卻真實無比,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我再垂目內視,丹田中的仙童已經停下了變幻,三種形態漸漸重疊,化作一個模糊的輪廓,唯有手中的寶珠,依舊散發著瑩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