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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石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濃稠的夜色里,他最后那句話,卻像一根無形的刺,留在了這間死寂的茅屋中。
那句話沒有殺氣,甚至帶著幾分隨意的點評,可正是這份隨意,比刀鋒架在脖子上更讓人心頭發冷。它意味著懷疑的種子并未被徹底掐滅,只是被暫時掩埋在了土里,隨時可能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重新破土而出。
屋子里靜得可怕。
張伯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驚魂未定地看著楊辰,又看看門口的黑暗,老邁的腦子顯然還沒能完全理解剛才那場生死交鋒的兇險。他只知道,自己那個剛認下的“憨侄子”,保住了。
楊辰沒有動。
他依舊維持著那個縮在墻角、瑟瑟發抖的姿態,只是那雙垂下的眼眸里,早已沒有了半分怯懦與驚慌,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冷靜。他在聽。
聽馮石一行人遠去的腳步聲,聽他們踩過泥濘時發出的噗嗤聲,聽他們粗魯地驅趕著村里的狗,聽著那份喧囂逐漸被距離拉遠、稀釋,最終徹底融入江邊的風聲里。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當村子里只剩下幾聲被驚擾后的犬吠和遠處江水拍岸的單調聲響時,楊辰才緩緩地、一節一節地,從緊繃的狀態中放松下來。
他先是慢慢直起了腰,然后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脖頸。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魚叉,馮石最后那句話,仿佛還縈繞在耳邊。
“你這個‘腦子不好使’的侄子,單手拎著,倒是很穩當。”
好一個馮石。
楊辰在心里給出了評價。此人絕非宇文化及手下那些只懂燒殺搶掠的莽夫,他是一條經驗豐富、嗅覺敏銳的豺狗。他看似被“傻子尿褲子”和“瘋老頭刨祖墳”這兩出戲碼給唬住了,可臨走前,還是不忘在獵物身上,留下一個自己才能看懂的記號。
這根魚叉,就是記號。
他走到張伯身邊,彎下腰,用那只拎過魚叉、穩得讓馮石生疑的手,將老人攙扶了起來。
“叔,您……您沒事吧?”
他開口,聲音依舊是“楊阿牛”的,帶著幾分憨氣和劫后余生的后怕,連口音都還是那地道的江都土話。
張伯被他扶著,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腿肚子還在打顫。他看著楊辰,渾濁的老眼里噙著淚水,又是后怕又是慶幸地拍著楊辰的胳膊:“阿牛啊……嚇死叔了,嚇死叔了……那幫天殺的,總算是走了……”
“走了,走了……”楊辰順著他的話,笨拙地安慰著,同時眼神卻不著痕跡地掃過門外。
他知道,馮石這種人,不會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他的人或許真的往下游搜查去了,但在這附近,在這片能俯瞰整個漁村的林子里,一定還藏著他的眼睛。
自己現在的一舉一動,或許都還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所以,戲,還得接著演。
他必須把“楊阿牛”這個身份,焊死在自己身上。
從馮石帶著人踹開門的那一刻起,楊辰的大腦就進入了一種高速運轉的狀態。系統能給出蕭美娘的核心需求,能獎勵他初級的勇武,卻不能手把手教他在這種絕境下如何應對一個狡詐如狐的敵人。
他所有的應對,都來自于他自己的算計。
在馮石點破他“楊辰”身份的那一瞬間,他面臨兩個選擇。
一是暴起發難,憑借初級勇武卡帶來的力量,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用魚叉解決掉馮石,再對付另外兩個親兵。勝算有,但不大。最關鍵的是,一旦動手,就等于向整個宇文集團宣告:我,楊辰,就在這里。接下來迎接他們的,將是無窮無盡、不死不休的追殺。
二是將錯就錯,演。
他選了第二條路。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馮石的試探,是一句詐和。宇文化及就算發現他失蹤,也只會在江都宮的幸存者里排查,絕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他的信息精確傳遞到這個小漁村。馮石只是在賭,賭他心虛。
只要他不接這個茬,馮石的賭局就贏不了。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極端,也最有效的表演方式——示弱。
不是普通的害怕,而是將一個人的尊嚴踩進泥里,碾得粉碎的極致示弱。
他編造的“楊阿牛”身份,每一個細節都經過了算計。名字土氣,符合漁民的身份;性格憨傻,有小時候摔壞腦子的“病史”作支撐;反應遲鈍,面對官兵的威嚇,只會發抖和重復別人的話。
而那泡尿,則是這出戲的點睛之筆。
一個能在江都宮萬軍叢中帶著皇后殺出重圍的隋室宗親,一個被宇文化及視為心腹大患的人物,會因為幾句恐嚇就嚇得尿褲子嗎?
馮石不信。
所以,當那股騷臭味在茅屋里彌漫開來的時候,馮石心中那根緊繃的懷疑之弦,就斷了。
他可以懷疑楊辰的語,可以懷疑張伯的掩護,但他無法懷疑一個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放棄尊嚴的生理反應。在他看來,這是一種絕對的、無法偽裝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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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楊辰根本不在乎所謂的尊嚴。在前世那個信息baozha的時代,他見識過太多為了利益和生存而把臉皮扔在地上踩的人。與活下去相比,臉皮算什么?
當然,這出戲也有破綻。
比如他這身干凈的衣服,幸虧有張伯的“神助攻”,才勉強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