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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的提示音在腦海中消散,如同潮水退去,留下滿地珍貝。楊辰的心神從那片刻的驚喜與振奮中收回,重新被眼前冰冷潮濕的現實所包裹。
蘆葦蕩的夜晚,靜得能聽見風拂過葦桿頂端的嘆息。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遠的地方,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仿佛藏著無數擇人而噬的怪物。水汽很重,凝結在他的眉梢發間,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他沒有立刻回答蕭美娘的問題,只是將手中撥弄篝火的樹枝,更深地插進了火堆里。枯枝遇火,發出“噼啪”的爆響,幾點火星飛濺起來,在空中劃出短暫而明亮的弧線,隨即湮滅于黑暗。
這個動作,給了他一個短暫的緩沖,也讓這片狹小空間里的沉默,變得更加厚重。
蕭美娘沒有催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曾閱盡宮廷繁華與人心的鳳目,此刻洗去了所有的威儀與算計,只剩下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全然的依賴。她將身體又往火堆旁縮了縮,那件從叛軍身上剝下的粗布外袍又寬又大,裹在她身上顯得格外單薄,袍角沾染了船艙里的污泥與水漬。
她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雍容華貴的大隋皇后。那時,她煩惱的是如何平衡朝堂派系,是如何在皇帝的猜忌與恩寵間維持體面。前路在何方這種問題,對她而是可笑的。天下都是楊家的,她的前路,早已被寫定在史書的某一頁,或榮或辱,卻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茫然無措。
可現在,江都宮的烈火燒毀了她前半生所有的依仗。忠心耿耿的老宦官慘死,錦衣玉食的生活化為泡影,那些曾經對她卑躬屈膝的臣子,轉眼就成了索命的惡鬼。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唯一向她伸出手,將她從廢墟里拉出來的,只有眼前這個男人。
一個她在此之前,甚至從未正眼瞧過的遠房宗室子弟。
他冷靜,強大,甚至有些超乎常理的狠辣。在觀文殿,他單手擎鼎的身影,至今仍會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腦海,讓她心跳漏掉一拍。在水道中,他手起劍落,毫不猶豫地割斷敵人喉嚨時,濺到臉上的溫熱血點,讓她既感恐懼,又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他的力量從何而來,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對自己伸出援手。但她知道,在這片吞噬一切的亂世洪流中,他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所以,她問出了那個問題。
那一聲“楊郎”,并非刻意為之的拉攏或試探,而是在極度的恐懼與依賴之下,脫口而出的心聲。當她說出口的瞬間,連她自己都微微一怔。這個稱呼,帶著一種民間夫妻間的親昵,徹底拋棄了她與他之間那道名為“君臣”、“尊卑”的鴻溝。
她將自己的未來,連同那份屬于皇后的驕傲,都放在了這個問題里,小心翼翼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楊辰感受到了這份沉甸甸的托付。
他轉過頭,目光迎上她的。火光在他的眼眸深處跳動,映出她略顯蒼白,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龐。她的嘴唇因寒冷而微微發紫,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顆晶瑩的水珠,不知是霧氣凝結,還是未曾干透的淚痕。
“冷嗎?”他開口,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很沉穩,像一塊投入湖中的石頭,瞬間撫平了她心中所有的波瀾與忐忑。
蕭美娘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即又感到一陣更深的寒意襲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臂。這個細微的動作,比任何語都更誠實。
楊辰沒再說什么。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在離她半尺遠的地方坐了下來。他身材高大,這么一坐,立刻就為她擋住了大部分從蘆葦蕩深處吹來的夜風。接著,他脫下自己的外衣,不由分說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外衣上,還帶著他身體的溫度,以及一股淡淡的、混雜著血腥與塵土的男人氣息。這氣息并不好聞,卻讓蕭美娘渾身一顫,一股暖流從肩頭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識地想推辭,指尖觸碰到他堅實的手臂,卻又使不出力氣。
“穿著。”楊辰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你若病倒了,會是個dama煩。”
這話并不溫柔,甚至有些不解風情,卻讓蕭美娘緊繃的心弦,徹底松弛了下來。她不再推辭,默默地攏緊了那件帶著他體溫的外衣,將半張臉都埋進了溫暖的衣領里。
做完這一切,楊辰才重新看向那片無邊的黑暗,仿佛在回答她之前的問題,又像是在自自語。
“宇文化及現在應該已經把江都翻了個底朝天。”
他陳述著一個事實,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他會封鎖所有通往長江的出口,張開鐵索,派出巡邏船。水路,暫時是走不通了。”
蕭美娘的心又提了起來。水路走不通,那他們豈不是甕中之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