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翊是在一個夕陽將病房西墻染成暖橘色的傍晚徹底清醒過來的。
意識如潮水般緩慢回流。
最先感知到的,是右手被溫暖細膩的肌膚包裹著的觸感,指尖傳來極輕柔卻執著的摩挲。隨后,鼻腔里彌漫的濃重消毒水氣味中,一絲他魂牽夢縈的、淡淡的雪花膏清香鉆了進來,成了連接他與現實世界的錨點。
他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艱難地掀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視野模糊、晃動,如同浸了水的油畫,過了好半晌才逐漸對焦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陸云瑤伏在床邊的側影。
她瘦得厲害,臉頰都凹陷了些,眼下是一片青黑,長睫濕漉漉地垂著,即使在不安的睡夢中,秀氣的眉頭也緊緊擰成一個結,仿佛承載著無以表的焦慮。
他心臟猛地一抽,想開口喚她,喉嚨卻干涸得像龜裂的土地,只能發出極其微弱的氣音,被握著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勾動了一下。
陸云瑤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驚醒。
她抬起頭,對上他虛弱卻清晰的目光時,整個人瞬間僵住了,瞳孔放大,仿佛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如洪水般沖垮了連日來的堤壩,淚水決堤而出。
她幾乎是撲到床邊,冰涼顫抖的手想碰他的臉又不敢,聲音哽咽破碎得不成調子:“辰翊?辰翊?你醒了?你真的醒了?看看我,還認得我嗎?”
顧辰翊想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卻只極其艱難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他凝聚起全身渙散的力氣,喉結滾動,發出嘶啞得幾乎撕裂的氣音:“瑤……瑤……別……怕……”
這微弱如絲的聲音,對陸云瑤而卻比任何樂章都動聽。她拼命點頭,淚水滾燙地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又慌忙用袖子去擦:“我不怕,我不怕……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猛地想起什么,慌亂地轉身,幾乎是撲到墻邊,用力按下了那個鮮紅色的呼叫鈴。
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來,病房里一陣短暫的忙碌。
主治醫生仔細檢查了各項指標和反應,臉上終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欣慰笑容:“奇跡!顧營長,這真是奇跡!深度昏迷這么久,能如此清醒地醒來,生命體征還能這么平穩,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醫學預料!這不僅是治療的成功,更是您個人強大求生意念的體現!”
他轉向激動得不停抹淚的陸云瑤,語氣沉穩下來:“接下來是至關重要的階段,需要進行系統性的康復治療。特別是脊柱和顱腦的損傷,過程會非常漫長,也非常辛苦,但希望很大,你們一定要有信心,更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顧辰翊蘇醒的消息,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層層漣漪迅速傳回了團里,也驚動了剛剛從師部歸來的團長李文斌。
第二天下午,病房門被輕輕叩響。
陸云瑤開門,見到來人,立刻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低聲道:“團長!您來了!”
來人正是團長李文斌,年過五十,兩鬢已染霜華,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穿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深切的關懷。他身后還跟著面色凝重的張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