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仙人,又如何?超脫輪回,逍遙世外,可腳下這蕓蕓眾生依舊在苦海中掙扎。他的超脫,是基于無數人的苦難之上。
成為仙人,又如何?父親陸鳴嵐通敵叛國的污名,至今未能昭雪。陸家滿門的血債,難道就此隨著他的登仙而一筆勾銷,湮滅于歷史?
成為仙人,又如何?那個曾讓他魂牽夢縈的昭華公主,如今不知在何方,是否安好?縱然長生,孤身一人,與這天地同壽,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無盡的寂寞?
他的道心,在踏上仙路后第一次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仙路的盡頭,那片被稱為“仙境”的、由歷代造化境強者共同開辟的懸浮大陸,在感應中散發著永恒、寧靜、強大的氣息。
那里是力量的頂峰,是生命的升華。
可是……
陸淵亓站在登仙路的中央,前一步是永恒仙域,后一步是紛擾紅塵。他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觀望者嘩然,讓仙境都似乎為之震顫的決定。
他緩緩地,極其堅定地,轉過了身。
不再仰望那近在咫尺的仙境,而是面向了腳下那片滿目瘡痍的大地。
“我陸淵亓,”他低聲自語,聲音卻仿佛響徹在每一個關注此地的人的心間,“年少輕狂,不識時務,引得皇帝忌憚,終致父親被誣通敵,陸家滿門抄斬!”
“為報家仇,我掀起戰火,雖初心或有正義,然殺孽無數,烽煙四起,多少家庭因我而破碎!”
“仙境,不缺我這一個仙人。”
“但這眾生,這飽受戰亂之苦的天下蒼生,需要一個人,來結束這持續已久的亂世,還他們一個太平!”
他的眼神從未如此刻般清明與堅定。個人恩怨,仙道誘惑,在“結束亂世”這個更宏大的愿望面前,都顯得不再重要。
他放棄了近在眼前的仙緣,一步一步,沿著來路,堅定地往回走。每一步,他身上的仙光便黯淡一分,而那屬于“人”的、沉甸甸的責任感,便加重一分。
當他徹底走下登仙路,雙腳重新踏上山巔堅實的土地時,那橫貫天地的仙路異象,發出一聲悠長的嗡鳴,緩緩消散在虛空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陸淵亓深吸一口屬于人間的空氣,目光投向遙遠的東海方向。
他回到竹屋,拿起了那柄陪伴他半生、見證了他所有榮耀與低谷的春風劍,佩于腰間。
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東福島而去。
他要去見李晏樞,不是以復仇者的身份,也不是以修仙者的姿態,而是以一個決心終結亂世的合作者的立場。
他要與這位表兄,重新商討,如何給這個支離破碎的天下,帶來真正的和平。
陸淵亓放棄登仙,重返塵世,在東福島與表兄李晏樞相見。
他沒有過多贅述自己的抉擇與感悟,只是平靜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圖:終結亂世,并希望李晏樞在未來功成之日,能為他的父親陸鳴嵐公開昭雪,洗刷通敵叛國的污名。
“表哥,我助你平定天下,并非貪戀權位。功成之日,我不要封王,不要拜相,只求一道為你我姑父、為我陸家滿門昭雪的詔書,將此冤屈,公之于天下,告慰亡魂。”陸淵亓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李晏樞看著眼前這位氣息已深不可測、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的表弟,心中感慨萬千,鄭重承諾:“淵亓放心,若真有那一日,這不僅是你的心愿,亦是為兄身為人子,必須為母后家族所做之事!”
此后一年,陸淵亓便留在了東福島。他并未立刻投入軍事,而是以一種更超然的目光,審視并協助李晏樞梳理內政,訓練士卒,制定方略。
也正是在這一年,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未來道路的艱險,或許是內心深處對“家”的最后一縷眷戀與責任,他迎娶了一位島上心地善良、性情溫婉的女子,周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