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秀才聞,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涕淚橫流。
有人一邊笑一邊指著高衙內臉上那醒目的糞渣,笑得岔了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貢院,這承載著無數寒窗苦讀學子夢想的莊嚴圣地,此刻竟成了人仰馬翻、哄笑震天的滑稽劇場!
高衙內那雙剛剛恢復清明的眼睛,在粘稠血漿和零星糞渣的“點綴”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動,最終定格在聲音來源——第一個出諷刺自己的趙云寶臉上。
趙云寶感受到了高衙內目光里的寒意,嚇得一縮頭。
他知道這個紈绔可不好惹,別的不說,方才在貢院門口搜檢時西門慶被人陷害,十之八九就是這個家伙的手筆。
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
高衙內也知道自己今兒丟了大人,他一不發,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只是那樣死死地盯著趙云寶,如同一條在泥濘中蟄伏、隨時準備發出致命一擊的毒蛇。
幾名衙役看著學政官鐵青的臉色,不敢怠慢,忍著濃烈的血腥和騷臭味,七手八腳地將渾身癱軟、眼神陰冷的高衙內從”血泊“中架了起來,又找來一輛小推車,將他攙扶上去,推著車子到后院去清洗,因為貢院大門是絕對不能打開的!
按照規定,貢院舉行發解試時一旦閉門,哪怕遇上地震火災,這扇大門在發解試完畢之前,也不會再打開了。
包括程萬里在內,貢院內一應秀才、教官、軍士、清潔、抄錄、校正等等,誰敢擅自離開貢院,那就是大罪一樁,以防泄露題目,或者是被收買、被權勢逼迫等情況,從而確保大考公平進行。
午時剛過,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排穿著皂衣、面無表情的衙役魚貫而入。
他們如同精確的機器,開始按照既定的路線,沉默而高效地穿梭于各排號舍之間,逐一收取考生桌上的答卷——黃麻紙書寫的正式考卷以及素白紙謄錄的草稿。
高衙內雖被架走清洗,但他號舍桌案上那份只寫了寥寥數語的黃麻紙答卷,以及旁邊揉成一團的素白草稿,也同樣被衙役面無表情地收走,與其他考卷堆疊在一起,等待后續的命運。
西門慶冷眼看著衙役收走自己桌上的紙張,心中閃過一絲疑慮:“呂軾不是說發解試最重公平,考卷需經糊名、謄錄,以防考官認出字跡或考生姓名,內外勾結舞弊么?高衙內這般模樣,他那份卷子……”
鎖靈笑道:“公平?咱們這位沈進士,當年不就是寫得一手花團錦簇的好字,被蔡京那老賊看上,一番運作,糊名謄錄又如何?還不是讓他混了個同進士出身?這里面的貓膩,誰能比他們清楚?呂軾,你自己說說?”
呂軾在西門慶神識中發出一聲尷尬的輕咳,連忙解釋道:“主公明鑒,小可……小可當年……唉,往事不堪回首。主公,那些家伙聰明得很,糊名的核心是‘藏三階’,卷面折疊封簽、覆蓋名字、粘貼編號,糊名編號后的試卷移交‘謄錄所’,由謄錄生一字不落抄錄出來……”
“啰唆!”鎖靈道:“你只說你是怎樣舞弊中榜的就是。”
“是是……鎖靈姑娘息怒。”呂軾的聲音明顯矮了一截,帶著心虛和諂媚,話鋒急轉,“咳……小可……小可當年發解試時,其實……只用了一招。那閱卷官……得了授意,事前早有約定。”
鎖靈問道:“約定了什么?”
呂軾嘿嘿一笑,道:”這約定極為隱秘,小可在策論答題時,故意在特定的段落轉折處,連續使用三個‘之乎者也’的虛詞連綴。而閱卷官看到謄錄的副本上出現這種連續的、刻意的‘之乎者也’標記,心領神會,便知是小可的卷子,自然會手下留情,甚至刻意抬高等次……糊名謄錄雖嚴,卻防不住這等事先約定的、只有雙方才懂的‘暗記’……”
“敗類!斯文掃地!國之蛀蟲!”鎖靈毫不客氣地“呸”了一口,聲音里充滿了極度的鄙夷和憤怒,仿佛再多說一句都覺得臟了自己的“口”,瞬間沉寂下去,不再語。
呂軾在西門慶識海中,也只剩下尷尬的沉默。
西門慶心中冷笑,這科場舞弊,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高衙內那份卷子,想必其背后之人,也有類似呂軾這般見不得光的手段吧?
“放飯啦——!各號舍考生且在原地等候,不得喧嘩走動!飯食稍后即到!”號舍外,一個衙役扯著嗓子高聲吆喝,聲音在空曠的考棚間回蕩,暫時驅散了神識中的暗流涌動。
稍待片刻,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四名衙役兩兩一組,抬著兩個巨大的、冒著熱氣的木桶,沿著號舍間的甬道走來。
一個桶里堆滿了焦黃色、散發著麥香的炊餅,另一個桶里則是熱氣騰騰、飄著幾片菜葉、略顯寡淡的蔬菜羹湯。
西門慶也領到了自己的份例。他拿起一個炊餅,入手溫熱,表皮焦脆。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動作遠比周圍那些餓鬼投胎般的秀才們斯文得多。
一個炊餅下肚,他又端起蔬菜羹,只喝了半碗便放下了。
并非他吃飽了,而是呂軾在神識中提醒他,發解試吃個半飽即可,因為茅廁的衛生情況……實在是一難盡。
看看天空的日頭,西門慶重新閉上雙眼,看似假寐,心神卻再次沉入那片神秘的識海,徑直來到龍鱗鎖內的空間。
眼前依舊是那片氤氳著淡淡藥香的奇異藥圃。張文遠,那位須發皆白、面容愁苦的前任押司,正拿著一柄小巧的藥鋤躬身勞作。
西門慶向他深鞠一躬,問道:“張公,可考慮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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