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血火羅店(十七)1937年8月28日黃昏,顧家生所部獨立營陣地。
殘陽如血,將支離破碎的戰壕染成一片暗紅。硝煙在焦土上盤旋,與濃重的血腥味糅合成令人窒息的空氣。顧家生蹲在坍塌的掩體旁,他沉默地用刺刀撬開一盒發霉的餅干,鐵皮罐頭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弟兄們都過來。"
他啞著嗓子招呼,將霉斑密布的餅干掰成不規則的碎塊。十幾個士兵圍攏過來,布滿血泡的手掌小心地接過食物,沒人抱怨,只是機械地咀嚼著,仿佛這只是又一道必須完成的作戰程序。
"營長!師部的傳令兵!"
戰壕拐角處傳來沙啞的呼喊。顧家生抬頭,看見一個滿身泥漿的人影正踉蹌著爬過彈坑。那傳令兵的綁腿早已散開,左臂用撕碎的軍服草草包扎,暗紅的血跡在土黃色布料上暈開成猙獰的圖案。
"顧長官......師部急令......"
傳令兵顫抖著敬了個禮,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張被汗水浸透的紙條。顧家生注意到他指甲縫里嵌著黑紅的血痂,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彎曲著,顯然是折斷后沒來得及處理。
展開的命令紙上,潦草的鋼筆字正在汗水的侵蝕下暈染。顧家生的目光在"十時整"、"西側佯攻"和"羅店"幾個詞上反復游移,最后定格在末尾那個力透紙背的"不惜一切代價"上。
"反攻?"
他輕聲重復,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遠處羅店方向的天空正燃燒著詭異的橙紅,日軍九二式重機槍特有的"噠噠"聲像催命的更漏,隔著兩公里的焦土仍清晰可辨。
傳令兵輕聲道:
"是...軍座親筆...前線各團都打光了番號...只能調我們..."
他的視線掃過戰壕里那些倚著槍管休息的士兵,突然哽住說不下去。
顧家生將命令折好塞進胸前口袋,粗糲的紙張摩擦著早已被火藥熏黑的銅紐扣。他轉頭望向自己的兵,那些從暫七十二師帶出來的老部下。每張臉上都蒙著厚厚的硝煙,眼白在黝黑的面龐上顯得格外分明。他們沉默地回望著自己的長官,瞳孔里跳動著某種奇異的光亮,像是即將燃盡的炭火里最后迸濺的火星。
"軍部警衛連還剩多少戰斗人員?"顧家生突然問道。
傳令兵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報、報告...算上輕傷員...不到兩個排..."
一陣帶著焦臭的風卷過戰壕,掀動起破碎的青天白日旗殘片。某個士兵突然開始咳嗽,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顧家生望著逐漸暗沉的天色,羅店方向的火光倒映在他布滿血絲的眼中,仿佛要將那雙瞳孔也點燃。
"老魏,重機槍還能響不?"
顧家生的聲音在硝煙中顯得格外沙啞。戰壕深處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一個滿臉炮灰的老兵從沙袋后探出頭,左眼纏著的繃帶已經被血浸透。
"能響!"
老魏用袖子擦了擦馬克沁機槍的槍管。
"就是子彈不多了,得省著點喂。"
顧家生點點頭,轉向另一側:"爆破組?"
幾個正在捆扎炸藥的士兵抬起頭。領頭的瘦高個咧開干裂的嘴唇:
"還剩六管硝銨炸藥,夠掀翻鬼子三四個火力點。"
他拍了拍腰間纏著的導火索,"就是引信潮了,得貼著鬼子腦門點。"
戰壕里突然爆發出一陣嘶啞的笑聲。顧家生也跟著笑起來:
"都聽見了?今晚咱們要給小鬼子唱場大戲!"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佯攻好啊,咱們暫七十二師最拿手的就是佯攻變主攻,是不是?"
老兵們在哄笑聲中,有人開始用刺刀挑開綁腿,把布條一層層纏在手掌上;幾個浙西兵正往草鞋里墊棉絮,這是要拼刺刀的前兆。傳令兵看得呆了,被程遠一把攬住肩膀:"小兄弟,回去告訴師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