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張春和開口道,“怎么了?你難道會覺得妖尊可憐?”
衛常在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感觸,但林斐然一定會。
他睫羽顫動,只是搖了搖頭:“尋常人聽到這樣的話,應當都會如此想。”
張春和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不再停留,而是帶著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若你有這樣的想法,便不是你了。世上比之可憐之人,有萬萬。修天人合一道,可以心生憐憫,但那是對眾生的憐憫、對道的憐憫,絕不會只對一人。
更何況,他的身世可以說奇詭,卻絕不可憐。”
衛常在依舊沒有語,他的神情遮掩向來極好,方才只是泄露出一些,此時已經面色如常。
薊常英反而開口問道:“孑然一身,難道不可憐?”
張春和淡笑:“對于弱者而,身如漂萍,自然讓人見之不忍,但他是不是。
在他這個年紀能修到神游境的妖族人,我也只見過他一個,夠強,就無需自憐。”
衛常在忽然道:“既有此番隱患在前,為何多年來乾道并無動靜?”
薊常英再度側目看他一眼,意味深長。
張春和步伐沉穩,抬手推開書房前門。
“雖然沒有查出他的來歷,但對他的過往和功法卻有些眉目。
他少年時曾在人界游歷,還拜入瑯嬛門,學得一手好醫術,后來下山云游。他從未有意遮掩自己的容貌,故而探子傳回零星描述時,瑯嬛門主當即便將此人認出。
他向我等力保,如霰并非窮兇極惡之徒,更對復仇無意,若有他在位,說不準兩界能更平和。”
語罷,他打開第二道密室,回身看向兩人。
“有人出口作保,他又的確沒有出過什么異動,我們自然不會多生事端,兩界也一直相安無事,又何必再起紛擾。”
在張春和的身后,一處隱秘的暗道露出,一點雪風吹入,于是其中的星燈一盞盞亮起,蔓延向深處的未知。
“妖尊之事,若你實在好奇,之后再來問我。現在,該去看一看你破境一事了,你之前從未見過觀瀾臺,不是對它很好奇么?走罷,今日便能見到。”
衛常在斂目頷首,薊常英便順勢停下腳步,十分識時務道:“弟子在此護法。”
張春和點頭,臂間拂塵飄搖,兩道身影便在這星燈的隱照下,向內里走去。
衛常在來過這里一次,并不陌生,張春和只以為他初到,一邊為他講解身旁的靈寶,一邊提起觀瀾臺的妙用。
“上次我去觀望,發現其中又有微瀾卷起,這意味著你的心境又有松動,或許不日便能破境。
常在,像你這樣的弟子,數百年來我也只見過你一個。”
他的聲音雖然平緩,卻帶有些平常不輕易露出的欣慰。
衛常在忽然道:“師尊,不止我一人如此,在我這個年紀,有人比我進境更快。”
不必明說,兩人心中都清楚這人是誰。
張春和腳步不停,只緩緩路過星燈,盞盞亮起又暗下,輪換的火光在他面上交錯,明暗不定。
“常在,有的人走得快,卻未必穩,未必遠。
林斐然就是這樣的人。”
這個名字對他們兩人而,似乎是個難以碰觸的隱秘,他們都默契地不提起,但此時此刻,張春和卻直接挑破,倒是讓衛常在心中升起一絲戒備。
他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他第一次有破境之兆,但為何偏偏這一次將他帶入?
……師尊到底發現了什么?
衛常在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兩人很快到了那尊古樸的銅鼎前,鼎中水波漫漫,確有微瀾,那是他心境松動的征兆。
但張春和并未提起。
他淡然看了衛常在一眼,右手微抬,一道靈光閃過,少年便不受控地抬起左手,等了許久,才見一滴帶有隱光的鮮血凝于指尖,如同一顆濃墨朱砂。
這是他的心頭血。
他忽然明白,張春和是要看他的心中人。
幾息后,張春和結印的動作停下,只聽得滴答一聲,艷血匯入鼎水。
原本漾起微瀾的水面忽然翻波倒浪,清透見底的水色翻做一道浪白鋪開,像是一張落水的生宣紙。
在這片玉白中,原本消失不見的血色再度涌現,它所過之處,終于釋放出淡淡的紅,但落于那方“生宣”上,卻是一道道逶迤的墨痕。
墨痕在宣紙上旋轉勾畫,竟隱隱約約能看出是一個人像。
先是一道簪起的長發,墨色黑長,額角垂下幾縷,再是一道流暢的頜線。
衛常在睫羽微顫,幾乎只畫了這樣一個輪廓,他便能看出這是林斐然的臉,但他仍舊掩飾著神情,張春和看得太過認真,是以沒能察覺這一瞬的顫動。
墨線并未畫上五官,而是順其而下,勾出頸線,隨后一陣亂轉,繪出半身玄衣。
張春和眼眸微瞇。
就在這時,那顆心頭血忽然一轉,在這身玄衣上勾出些許白線,那是一道道花紋,這身玄衣傾刻間便添了幾分輕靈與花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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