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自己幼時也是如此。那時她行俠仗義救人,誤打誤撞間被法陣吞入,莫名其妙到得那間密室,這才窺得人皇密辛。
她感慨道:“像我們這樣倒霉的,還有一個……”
就是那個被她救下的孩童。
說到此處,林斐然話音忽頓,容色微斂,她像是意識到什么,視線奇怪地落到沈期身上,帶有試探打量之意。
她現在還記得,那時她借助靈玉擺了法陣,原本無事,若不是身旁那孩子不小心踢動靈玉,他們也絕不會被卷入密室中。
她并非責怪,只是覺得這份倒霉之感十分熟悉。
見她看來,沈期頓時如同被火燎到一般,耳廓、雙頰飛紅,一雙鹿眼飄忽,不敢再與林斐然對視,他慌忙起身,匆匆向門外走去。
“時、時辰將至,我們該出發了,你先換上那身宮中門人裝束,我去車中等你。”
他分明離門框有些距離,出門時卻還是將其撞出一聲清響。
在這聲巨響中,他捂著肩膀,垂首回目看了林斐然一眼,紅得像只煮熟的蝦,既羞又憤,極小聲說了句無事后,便匆匆離開,頗有些落荒而逃之感。
“……”
如此反應,怎么能讓人不多想?
今日的慶功宴將于午時開始,算上入宮的盤查時間,現在動身剛好。
林斐然換上入宮的銀底紫紗衣隨行,身上除了那把壓裙刀外,再沒有其他利器。
她目不斜視地走入旁側,與那些護身修士站在一處。
在沈期的解釋下,宮侍們只將她看作李長風舉薦而來,多打量幾眼后也未多說,只叮囑兩句,便讓她一道隨行。
行車途中,林斐然與沈期只隔了一扇雕欄窗,他在其中埋頭盤坐,臉色沒有先前那般飛紅,雙唇卻緊緊抿著,林斐然則與那些修士一道走在車外,一時闃然。
“那人是你嗎?”林斐然率先打破沉寂。
沈期抿唇不語,但她并沒有催促,只是拋下這句問話后便向四周看去。
這話沒頭沒腦的,再加上林斐然目光轉移,其余修士注目片刻,以為她是在問周遭百姓,便也隨她一道看去。
街市上除了儀仗隊外,幾乎沒有行人,城中百姓只是遠遠圍在附近的巷口探看而來,從這里看去,一張張面孔模糊不清,仿佛都融為一處。
修士們打量幾眼,沒見到特別之處后,很快收回視線。
沒有人會分神去分辨一個凡人的模樣。
與此同時,寬闊的主街道上堵了兩列車馬,一時難以通行。
宮里的大宴,不論是大宗小門,還是名流道派,幾乎都要乘凡馬,如此才可過護城法橋,再經過城門處盤查蓋印,才能隨心入內。
今日百官入內,街上必定擁堵。
林斐然原本是想借此機會混入,現在倒是不必了。
沈期的車馬形制特殊,堵塞片刻后,很快就有羽衛軍奔來,專門為他清出一條路,好讓他們從旁側淤堵的道路中脫身而去。
車馬行至橋頭,下方護城河潺潺而過,其中竟也有牡丹怒放,它們奮力從邊岸的夾縫中鉆出,零星幾處紅粉,其實并不算多,但也足夠令人驚訝。
洛陽城有禁令,城中只許栽種牡丹花卉,其余花品,見到便得拔除,以往縱然滿城都有,卻也只是根植在每一個人的院落、懸掛于每一處房檐,絕不會在這樣的淤泥河岸中生長。
林斐然抿唇收回視線,向前看去,此時車馬距城門只有一座十米長橋的距離。
說實話,她心中的確有些忐忑,但也不是全然慌亂,只要低調入宮,在數百人中溜出并不算難事。
行至門前,沈期需得下車盤查,他掀簾而出,與林斐然四目相對時,目光顫動,聲如蚊吶答了一句。
“……是我。”
罷,他不再看她,只是略略停頓,待林斐然跟來后才繼續抬步向前。
隨沈期一道,幾乎沒有太多嚴格的盤查,對他們隨行的修士查驗有無利器,在手背處蓋上金印后,便很快放行。
或許是今日有宮宴,內部主道與巷口幾乎是五步一人,俱是身著甲衣的羽衛軍,面上帶著玄鐵罩,森然威嚴。
一行人從宮門處乘車入拐口,又下車步行了一刻鐘,這才到得花廳門前。
又是這一處熟悉的地方,這里的布局與小時候所見幾乎沒有差別。
花廳中聚滿了早早到來的各家宗門弟子,以及幾位如沈期一般年紀的皇子,他們正聚在一處談天說地,意氣風發,與此時靜默的沈期全然不同。
林斐然此時無心關注他人,二人一到此處,便沒有先前那么顯眼,再加上這里的看管明顯要松弛許多,他們便走到一隅,佯裝賞花。
“原來是你。”
林斐然話里有驚訝,但更多的卻是凝重。
沈期苦笑一聲,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逃避。
“其實在朝圣谷中,我知曉你是誰后,便認了出來。
但你那時分明見到人皇與圣宮娘娘,卻面無異色,仿佛是看不熟悉的陌路人一般,我便以為你想將這件事永遠埋在心底,畢竟它隨時會招來殺身之禍。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洛陽城。”
沈期不知如何形容林斐然退去偽飾那日,自己是怎樣的心緒。
彼時墨色從她面上漸消,還原她本來模樣,但在他眼中,卻是一點點勾勒重現,描繪出一張他本不該熟悉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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