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冬日,夜間飛雪,洛陽城中的百姓已然是披裘穿襖,街上三三兩兩走過幾人,雖不如暑夏那般熱鬧,卻也算不上冷清。
林斐然二人入城后,如霰嫌被人盯著麻煩,索性戴上一頂帷帽,這才一道去客棧下榻。
她對洛陽城十分熟悉,對他的習慣也十分熟悉,便從眾多客棧中尋出兩三家符合要求的。
可誰知十分不湊巧,連著問了兩家,都說客房已滿,直到最后這里,掌柜卻說只剩一間客房。
林斐然沉默片刻,摸了摸劍柄,看了如霰一眼:“不然你住這一間,我另找一處客棧下榻,明早來尋你?”
如霰站在她身側,并未接話,只是雪色帽簾微動,像是在打量這處。
“你我看了三家客棧,皆是裝潢豪奢之地,房費也十分可觀,尋常人不會來此,若連這里都要滿了,其他客棧想必也不會有-->>空房。”
那掌柜打量過去,立即豎指道:“這位修士一看便是經驗老道,小修士若是去尋其他客棧,我敢保證沒有空處。”
林斐然十分不解,但還是付了錢,他們總歸有人要在這里下榻。
“近來又不是什么盛典節日,城中客棧眾多,怎么會都住滿?”
掌柜收下房費,取了號牌給她,回道:“其實我們也納悶,近來城中涌入不少富商和百姓,各州各地都有,口音不一,都準備在這里落戶安家,但一時沒有房子住,就只能去客棧落腳。
到底是洛陽城,或許大家心中向往,便遷居來此。”
這話只是猜測,掌柜自己也不大信,畢竟人實在不少,哪有這樣遷居的?
他看了看林斐然,靠近小聲道:“以我的經驗,這樣規模的遷居,定然是某些地方有了災禍,有錢的就收拾細軟來洛陽城避難了,至于沒錢的,嘖。”
林斐然回憶起方才入城時所見,明明是夜間,城門前卻列著長長的隊伍,盤查也十分嚴格,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悄然入城。
她收了號牌,同掌柜道了聲謝后,便與如霰一道上樓,進了房間。
這樣好的客棧,除了陳設和用料都講究外,還有普通客棧沒有的寶物。
房間并不算小,右角處放有一個浴桶,桶中有一枚定水珠,靈力釋入,便有源源不斷的暖泉水從中溢出。
如霰定然是要凈身的,他取下帷帽,轉眼看向林斐然,還未開口,她便若有所思地走到桶旁。
一邊沉思,一邊向桶中倒入他平日沐浴時用的靈露與藥汁。
……就像她提筆沉思時,另一手總忍不住磨墨,磨到什么時候,取決于她何時有思路。
如霰也不開口,只在屏風后松了衣袍,散了雪發。不管她倒多少,這點藥量對他來說還不算什么。
解下臂環時,他聽到她發出一點聲響,于是眉梢微揚,將臂環隨手掛到木架上。
“想去就去,不用問我,回來時帶些清糕。”
林斐然更是訝異,不由得驚嘆道:“尊主,你洞察人心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
難道這就是在人界游歷數年練就的從容嗎?
如霰卻沒直接回答,只是打趣:“先前還一口一個‘如霰’,才幾日又叫回去了,膽子這么小?”
林斐然面色微紅,左右看了看,摸了摸后頸:“這是在外面……”
“外面怎么了?”
林斐然已是面如霞色。
不論境界還是見識,如霰做她的前輩都當之無愧,更何況二人先前又是上下關系,如今驟然靠近顛倒——
個中微妙,個中差別,恐怕只有她才能品味出來,又如何能細說?
見到如霰快從屏風后走出,她含糊應了一聲,隨即翻窗而出,片刻后又掉頭回來,將窗扉緊緊合攏。
“我出去打聽一圈,很快就回。”
如霰走入暖泉水中,無聲喟嘆。
少年人就是這樣,總在該膽小時膽大,該膽大時膽小,該進攻時退縮,該退縮時進攻。
膽小的林斐然正縱身躍于屋脊之間。
約莫一刻鐘,她已然探過洛陽城內的大半客棧,其中境況與掌柜所并無差別,甚至更甚。
不只是客房住滿了人,就連客棧后院的草棚也匆匆改制,搭了幾處床板,隔了幾張布簾,做成了新的“客房”。
林斐然心中納罕,將方圓數里的客棧都探查一遍后,她原想回程,卻又在經過其中一個坊市時悄然頓足,望向眼前那座灰敗而僻靜的宅邸。
宅邸大門上方掛有一方匾額,其上漆字已然有些掉色,但仍能見到那個筆直的“林”字。
這是林府。
以前威名遠揚的將軍府,如今卻已是人丁凋零,灰撲陳舊,但偌大的宅子中,仍舊亮有一盞昏黃的青燈。
林斐然翻身而上,伏于屋脊向下看去,那位被她父親救下,后又收為管事的老仆還在宅中。
那盞燈被掛上一旁的廊柱,下方還有一盆炭火,他矮身坐在石梯上,借著微弱的火光捻著紙錢,安靜而專注。
林府主人死的死,走的走,以前的侍從全都被遣散離去,過往一切便都被鎖在這個宅邸,茫茫十年已過,無人再記起。
但在這個淡冷的夜晚,還有一盞燈是為他們三人而亮。
怦然一下,紙錢被投入炭盆,霎時間火光大亮,燎出的余燼便也隨風而起,散到林斐然眼前。
她抬手接過,目色靜然。
“小小姐入山修行,今年都未曾回府,不知可還安好。將軍、夫人,若你們有靈,便叫這青煙直起,以示平安,也好讓我老鄭安心。”
林斐然垂目片刻,手中法印催動,濕冷的風便都被阻攔在側,好讓這盆中燼火青煙直起。
老鄭怔怔望著炭盆,神色恍惚,又立即抬頭四望,卻只見一片靜寂夜色。
恰在此時,林斐然見到后院晃過幾道偷摸的身影,眉頭微蹙,足下電光一閃而過,下一刻,便已立于后院屋脊之上。
院中除了一方石桌外,再沒有其他,但顯然是有人時常來此除草,所以并不顯得荒涼,只是有些空曠。
在這空曠的一隅,正有四五人圍聚一處,像是在分吃什么,他們穿著普通,看起來并不像擅闖的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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