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先是疑惑重復,隨后眉眼舒展。
“寡人子嗣單薄,膝下兒女中,雖然只有幾個分發了封地,但若是有朝一日,他們紛紛回朝,除卻造反外,寡人實在想不到其他緣由。
難道還是想念我這個寡情的父親不成?”
青平王靜靜看向殿中,眼神深遠,不知在想什么,開口道:“小王與陛下不同,您統御的是人界天下,而我,御下不過一個彈丸之地,他們沒有封地,平日里都住在宮中,孺慕情深,兄友弟親,又何來造反一說。
在他們心里,我永遠是他們的父親,而不是青平王。”
人皇朗聲大笑,卻并不反駁:“青平王說的是,寡人一向子嗣福薄,鮮有親近,哪里懂得你們的關系。不懂之事,寡人不會多,他們回來后,你又要何時啟程?”
青平王坐直身子,淡聲道:“今日。”
“好,寡人就等青平王凱旋之消息。”
水鏡散去,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皇驟然笑開,聲音疏朗,猶如少年,只是在某個收不住的瞬間,會泄出一絲屬于中年男子的喑啞。
他立即收聲,雙目垂下,眼中劃過一絲不喜,隨即取過一旁的丹藥含入口中,喉嗓處頓時清涼一片。
他側目看向身旁,躬身垂首的大監頓時不寒而栗,立即上前道:“陛下何事?”
人皇俊秀儒雅的面容上并無表情,他問道:“今早稱重時,寡人可有增長?”
大監咽了口唾沫,思緒百轉千回,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回稟陛下,陛下重了一斤二兩。”
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無數細密汗珠從后頸溢出,雞皮鶴發的老大監繼續道:“但是,這恰恰是圣宮娘娘最喜歡的,她曾經說過,陛下身量高挑,太過纖薄,若是再重個一兩斤便是更好!”
若是以往,這話定然能撫平他的情緒,可時至今日,心中唯有急躁。
“曾經?是多久以前?”
大監心頭猛然一敲,顫聲道:“十、十二年前。”
“寡人已經不年輕了,現在豈能和少年相比?更何況,只有三年壽數可活。”
話音剛落,書房內的侍從立即跪下叩首,不敢多說一句,大監更是嚇得兩股戰戰,氣息也斷斷續續,或許會在下一刻昏死過去。
誰人不知,歷代人皇受天命所托,統御人界,但壽數短暫,四十則歿,如今人皇已然三十有七,滿打滿算,其實只有兩年的活頭,這話無異于觸了逆鱗。
大監也沒想到,自己一時心切之下,竟然禍從口出,小命不保,小命不保……
寂靜的書房中,突然響起一聲短促的笑,無人敢抬頭,但他們都知道,那是人皇的笑聲。
這笑聲并無自嘲、也無諷刺,只是純然的喜悅。
“罷了,都起來,這是事實,難道還要遷怒于你們不成?”
年歲是人皇的逆鱗,他不愿蒼老,不愿意以這副姿容去見圣宮娘娘,近年來每每有人提及,便要有人受罰,可今日竟然還放過他們。
眾人茫然之下,又聽他道。
“現在,寡人該去見圣宮了——”
“陛下、忘了嗎。”即將昏死的大監拼著最后一口氣開口,“娘娘這幾日在清修,不見人。”
當啷一聲,人皇將手中銅筆扔上桌臺,大監終于如愿昏死,眾人戰戰兢兢之下,只聽人皇淡聲道。
“死期在即,太子還沒定下,三日后讓幾位閣老來此,定一定太子人選。”
“是。”
眾人立即叩首,隨后拖著大監魚貫而出,不敢再留。
人皇獨坐房內,望向桌上那面銅鏡,光可鑒人,將他的面容與神情盡數照出。
凡人終究只是凡人,日日操心,又上了年歲,豈能不顯半分?圣宮最喜歡的就是他的容貌,這樣的蒼老之態豈能入眼?
好在,很快就要過去了。
……
靈花一族如同海族一般,其下各有分支,但是難得的很是和諧,或許是血脈連接,不論男女,大多都對蒔花弄草一事極感興趣。
蒔花宴便是為賞花而生,眾人都可將自己侍弄的花草帶來此處,評一評誰的最美,勝者可得族長賜福。
這樣的宴會,幾乎是一月一辦。
仔細查驗過花帖后,門前的守衛才將林斐然三人放入,只是剛一進去,旋真便開始打起噴嚏,不過即刻便涕泗橫流,活像受人欺負。
他立即捂著口鼻,縮在門外,雙目含淚道:“這里花粉太多,我一聞到便忍不住打噴嚏,你們去罷,我在門外等你們吶,有事叫我。”
林斐然也沒想到他會如此,上前遞出手帕,隨后才道:“南部混亂,這里雖然安全一點,但也不可掉以輕心,你如果有事,也一定記得叫我們。”
旋真忙不迭點頭,隨后對他們擺了擺手,自己躲到門前去,門口的兩位姑娘忍俊不禁,隨后走上前去同他搭話,又遞出隔開花粉的巾子。
林斐然臨走前又看了一眼,見二人確實友善,這才同明月一道入內。
靈花一族大多倨傲孤冷,只專心于自己喜歡之物,林斐然來此之前已有心理準備,但真切見到他們時,仍舊有些震撼。
個個容貌姝麗,姿容不凡,但眼中都只有自己的花,即便林斐然與明月一眼便能看出是人族,但一路走來,竟無一人側目,也無一人詢問。
他們只是看著自己的花,與旁人討論自己的花,全然看不到別的。
林斐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如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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