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下來,溫迪的手指上添了不少細小的傷口和薄繭,眼底也帶著些許熬夜的疲憊,但他看著桌上那個逐漸成型的、雖然外表略顯粗糙樸拙的木盒,心里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終于,在趙江又一次外出歸來的前夜,溫迪完成了他的作品。他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塊打磨好的木片嵌上,擰緊了發條。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打開了盒蓋。
清脆、空靈的音樂聲流淌而出。那旋律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首詩歌,它初時帶著些許試探般的悠揚,如同輕風拂過水面;中間段落變得有些急促和復雜,仿佛暗流涌動,帶著糾纏與博弈;最終,所有的音符都歸于一種深沉而溫柔的循環,如同找到了港灣的歸舟,安穩、靜謐,帶著無盡的眷戀。音樂在小小的偏房里回蕩,仿佛將溫迪所有無法宣之于口的情感,都娓娓道來。
溫迪聽著這旋律,臉頰微微發燙,心里既期待又忐忑。趙江……會喜歡嗎?
第二天,當趙江處理完公務,回到書房時,就看到溫迪有些局促地站在書案前,雙手背在身后,眼神飄忽,一副欲又止的模樣。
“有事?”趙江放下手中的東西,看向他。
溫迪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將藏在身后的那個手工八音盒拿了出來,遞到趙江面前。木盒因為反復打磨而顯得光澤溫潤,但邊角處仍能看出手工的痕跡,甚至有一處鑲嵌的縫隙稍微有點大。
“這個……送給你。”溫迪的聲音比平時小了很多,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是我……我自己做的。可能有點粗糙……你、你別嫌棄。”
趙江的目光落在那個顯然并非出自工匠之手的八音盒上,黑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接過盒子,指尖觸碰到木料上那些細微的、不平整的刻痕。
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仔細端詳著這個樸素的禮物,仿佛在審視一件精密的儀器。
溫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趙江下一句就是“工藝粗糙,缺乏價值”。
然而,趙江的視線,卻緩緩從八音盒,移到了溫迪垂在身側的手上。那雙原本白皙修長、最適合彈琴吟唱的手,此刻指尖和指腹處,卻清晰地分布著一些細小的、已經結痂的劃痕,以及幾處明顯的、因為用力過度或反復摩擦而產生的紅腫和薄繭。
趙江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起來。
他伸出手,不是去打開八音盒,而是輕輕握住了溫迪的手腕,將他的手抬到眼前,仔細地看著那些傷痕。他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拂過那些細小的痂痕,動作輕緩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
溫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趙江更緊地握住。
“……怎么弄的?”趙江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但那專注的目光卻讓溫迪感到一陣心慌。
“沒、沒什么……”溫迪眼神躲閃,“就是……不小心……”
趙江抬起黑眸,深深地望進他翡翠色的眼底,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做這個盒子弄的?”
溫迪在他的注視下無所遁形,只好低下頭,小聲承認:“嗯……齒輪有點鋒利……木片有時候會劃到……”
房間里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聲。溫迪緊張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預想了趙江各種可能的反應,唯獨沒有眼前這一種。
良久,趙江才輕輕放下他的手,但目光依舊停留在他那些傷痕上。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摩挲著溫迪指尖最紅腫的一處,語氣里帶著一種溫迪從未聽過的、近乎嘆息的復雜情緒:
“笨蛋。”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重重地搔刮在溫迪的心尖上。
“不過是一個盒子,”趙江看著他,黑眸中翻涌著暗流,那里面有心疼,有不贊同,但更深處的,是一種被某種笨拙而真摯的東西狠狠擊中的動容,“何必把自己弄成這樣。”
溫迪怔住了。他預想了趙江可能嫌棄禮物簡陋,可能無視他的心意,甚至可能借此調侃他……但他唯獨沒有想到,趙江在意的,根本不是禮物本身,而是他手上這些微不足道的傷口。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委屈、釋然和難以喻的暖流,瞬間沖垮了溫迪的心防。他鼻子一酸,翡翠色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一層水霧,聲音帶著哽咽:“我……我只是想送你一件禮物……一件……我自己做的禮物……”
趙江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嘴唇,沉默了片刻。他沒有再說什么,而是伸出手臂,將溫迪輕輕攬入了懷中。
這個擁抱,不同于以往帶著欲望或懲罰意味的禁錮,而是充滿了純粹的安撫與……珍視。
溫迪把臉埋進趙江的胸膛,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和熟悉的清冷氣息,所有的忐忑和委屈都在這個擁抱中化為烏有。他伸出手,回抱住趙江的腰,小聲嘟囔:“……那你……喜歡嗎?”
趙江的下巴輕輕抵著他的發頂,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里面的曲子,是你寫的?”
“嗯。”溫迪悶悶地應道。
趙江收緊了手臂,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以后,只準彈琴。”
他的意思是,不準再為了制作這些東西,弄傷自己這雙本該只屬于詩歌與音樂的手。
溫迪在他懷里眨了眨眼,淚水不小心沾濕了趙江的衣襟,心里卻像是被蜜糖填滿。他明白了,趙江喜歡的,從來不是那個八音盒,而是他制作八音盒的這份心意,以及……為他譜寫的、只屬于他一人的樂章。
至于那個承載了無數笨拙努力與真摯情感的八音盒,后來被趙江放在了書案最顯眼的位置。他從未當著溫迪的面打開過它,但溫迪有好幾次,在深夜醒來時,聽到書房里傳來那微弱而熟悉的、空靈清脆的旋律,在寂靜的夜里,循環往復,如同情人間的低語。
而溫迪手上那些細小的傷痕,在趙江不知從何處弄來的、效果奇特的藥膏滋養下,很快便愈合消失,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仿佛那段為了禮物而手忙腳亂、傷痕累累的時光,只是為了印證一個事實——在某些人心中,你的安然無恙,遠勝于世間的任何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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