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畫店的主人姓陶名進。
陶進原本與父母妻兒住在縣城,靠著祖蔭家境頗為殷實,開一家字畫店也為風雅,不為營生。
后來他的父母死于戰亂,縣城的大宅成了陶進的傷心地,他便帶著妻兒回了長平鎮的老家。
陶進是個落魄秀才,干不了種地的苦力活,也沒有其他本事,雖然家有藏銀,可人總不能天天無所事事,為了找點事干,他在鎮上重新開起字畫店來,有人買他便賣,無人問津他也不甚在意。
私心里,陶進有些瞧不上鎮上的布衣百姓,大多數人連書都沒讀過,別說家里窮,就是有錢大概也不會花在字畫上。
他對蕭縝三人便是這種清高且敷衍的態度。
可陶進怎么也沒料到,他會在這個小小的長平鎮,在一張普普通通的畫紙上,看見一幅畫工比自己那位愛畫如命的亡父還要細膩入微、逼真傳神之作。
陶進才干平平,但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他鑒賞畫作的眼力還是有的。
蕭縝、佟穗都知道他欣賞的是林凝芳的畫工,蕭涉不知,陶進看得越久,蕭涉就越生氣,憨憨地問兄長:“二哥,你都不給我們看二嫂的畫,怎么不管管這人?”
佟穗:“……”
蕭縝給蕭涉兩錢銀子,讓他先去給老爺子買酒:“上次買是這個價,你先問問掌柜現在賣多少,超過兩錢就說不要了,回來找我。”
蕭涉:“不要怎么行,祖父就愛喝酒。”
佟穗笑道:“掌柜著急賣酒的話,見你要走可能就愿意兩錢賣你了,他真不肯降價賣,等會兒l我再出面去買。”
蕭涉恍然大悟,對著佟穗笑:“還是二嫂聰明。”
蕭縝:“……收好銀子,仔細被人偷了。”
蕭涉眼睛一瞪:“誰敢偷我,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十八歲的蕭家五爺,跟三個哥哥一樣都是身超八尺的健碩男兒l,佟穗想,雖然這位小叔很憨,但沖著這身板氣勢應該也沒有人敢欺負他。
蕭涉走后,陶進終于放下了那幅畫,神色不復之前的敷衍,十分鄭重地問:“兩位客官,不知此畫乃是何人所作?”
蕭縝面不改色道:“一位隱士,與我妻略有交情,故贈此圖為禮。”
佟穗下意識地點點頭。
夫妻倆配合得天衣無縫,陶進完全沒有任何懷疑,只激動道:“敢問這位隱士居在何處?”
蕭縝:“既是隱士,自然不喜受俗世所擾,恕我不能相告。”
陶進面露失望,隨即搖搖頭,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實乃我家中有一憾事,曾遍求城內擅畫之人皆無功而返,今日見到高人畫作,又重新燃起希望,一時心急在二位面前失了禮數。”
說完,他退后一步,朝夫妻倆行禮賠罪:“事關家父生前遺愿,若二位能引我去拜見那位高人,陶某定有重謝。”
蕭縝看眼佟穗,問:“敢問令尊遺愿是?”
陶進嘆息一聲:“二位稍等(),我去去就來。
他走了?()_[((),蕭縝低聲對佟穗道:“三弟妹連家里人都見得少,想必更不愿意見外人,不如先瞞下。”
佟穗明白。
稍頃,陶進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個深色的畫匣。
而他沉痛的表情,差點讓佟穗誤會他捧著的是他亡父的
骨灰。
陶進將畫匣放在柜臺上,打開,取出一幅卷起來的畫軸,再珍之重之地展開在旁邊的柜臺上。
佟穗隨著蕭縝低頭看去,最先看見的竟是一道道裂痕,叫人暫且忽略了畫的內容。陶進小心翼翼地觸碰此畫一處完整的部分,聲音悲痛地為兩人解釋:
“家父是名舉人,年輕時進京赴考屢試不第,后徹底死了入仕之心,醉心丹青。”
“家父曾,他天分不高,畫了二十多年,只一幅《撲蝶》或可傳世,為其揚名。”
“為此,家父對這幅《撲蝶》愛若性命,平時藏于匣中,只在雅客登門時才取出展示。”
“六年前縣城第一次被破,敵兵沖入城內作亂,搶到我家里時,家父不顧金銀只沖進書房護著這幅畫,偏他越是如此,敵兵越以為匣子里面藏的是貴重之物,他們先是用刀廢了家父的雙手,打開匣子發現只有一幅畫,惱羞成怒將這畫撕得四分五裂。”
“敵兵退后,家父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因此畫被毀,而雙手被廢的他再也不可能畫出堪比此畫之圖,心灰意懶不久便撒手人寰。
臨走之前,他留下遺愿,讓我尋找名師重新臨摹此畫,令其可完完整整地傳于后世。”
隨著陶進的敘說,佟穗也在細細打量這幅“撲蝶”
。
上面畫著一位探身撲蝶的小姐、一個翹首看著的丫鬟、一簇牡丹花叢以及一只落在花蕊上的彩蝶。
佟穗并不懂賞花之道,可她分得出好看、難看。
此圖里面的人、花、蝶全部栩栩如生,她甚至能看出小姐自信能成功撲蝶而微笑上揚的唇角,看出丫鬟眼中的緊張與期待,看出這朵牡丹被艷陽曬得有些發蔫,看出那只蝴蝶已經察覺了危險即將振翅飛離。
蕭縝看著貫穿其中沾合而成的裂縫,道:“此圖毀了,確實可惜。”
陶進再次行禮:“懇請二位看在家父的情面上,為我引薦那位高人。”
蕭縝:“引薦實在不便,陶掌柜若信得過我,我可將此圖帶去給她,今日日落之前必當給你一個答復。”
陶進大喜過望:“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此圖損成這樣,流到外面無異于一張廢紙,我自然信得過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