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當頭打了一棒,何序徹底僵在了那。
冷汗迅速濕透了他的背。
他知道對方沒有危聳聽——那不是黎非煙的性格,她喜歡實話實說。
但這個實話太過刺耳,何序聽的臉色煞白。
“我來舉個例子。”
黎非煙慢慢劈出一刀,眼睛看著何序:
“這一招你可以怎么躲?列出5種方式來。”
何序思索了一下,快速做了5個動作。
黎非煙點點頭,讓他再做5種。
于是何序又做了5種,但做到第四種時,他自已也發現跟前面重復了——實際上,自已只能做出8種躲避方式。
然后黎非煙又問他,這8種里哪種最好,最方便接下來的進攻?
何序愣了一會兒,不確定道:
“第3種?或者第5種?”
黎非煙嘆了口氣:“這就是為什么我說你業余。”
“一刀劈過來,你根本不知道有幾種躲的方式,也不知道哪種最高效。
你所有的動作都是臨時起意+拍腦袋。
何序,你的戰斗,就是憑借自已的快速反應,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用下棋來比喻,你只能看到眼前這一步,后面第二手第三手你根本就看不到。
相信我,你這樣下一百年棋,也只能當個臭棋簍子。”
這番話簡直太刺耳了。
何序覺得自已快要碎了。
但他知道這是實話,黎非煙并沒有冤枉他。
他的打法其實就是憑借第三只眼走一步看一步的躲——反正也來得及!
可當面對一個高手的層層布局時,這種反應快就沒用了,他甚至能躲到別人刀上去——
這點剛才黎非煙已經讓他體會過了……
“師傅,那我該怎么辦?”何序急了。
黎非煙一樂:“你慌個毛線,我早都給你想好了。”
她從身后拽出一個大拉桿箱,放倒,打開,里面塞的滿滿的,全是一摞摞厚厚的手寫資料。
何序拿起一張,發現最上面畫著簡單的圖示,表示敵人的攻擊方向,下面又簡略畫了幾個動作,表示自已的應對。
旁邊用文字列出了應對的優缺點,一張a4紙寫的滿滿的,密密麻麻。
這樣的a4紙,竟然裝了滿滿的那么大一箱子。
黎非煙舉起其中一張,指著圖示道:
“不要老是憑反應,要憑本能。”
“別人一刀劈過來,你的身體要下意識就給出最優解——
思考要用在更關鍵的地方,戰斗時,最活躍的應該是本能。”
“而想要練成這種本能,最重要的方法,就是‘遍歷’。
你要知道所有招式的所有應對,就像上學刷題一樣,把世上所有模擬卷都做八百遍后——
請問你還怎么錯?”
“題海戰術,永遠是世間的王道。”
說著,她笑著拍了拍那些厚厚的資料:
“這些就是我這些年攢下的題海——都給你了。”
“我用的是刀,你用的是劍,但思路是一樣的,你可以先看我的,以你的腦子,應該很快就能反推出一個劍版的題海。”
“聽師傅的,以后咱別這么業余了,咱們按照標準答題,好不好?”
何序再次愣在了那里。
他當然明白,黎非煙這題海里裝的,就是她武功出神入化的真正秘密——
遍歷。
這跟大數據一樣,沒有什么花活,就一遍遍的算,直到給出最優解。
聽起來笨笨的,其實是真正無敵的玩法。
但他不敢相信的是,黎非煙就這么把這題海給他了?
他來這找黎非煙前,曾想過對方會怎么教,他覺得,以黎非煙實在的性格,應該能教自已一些真東西。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黎非煙竟然把她畢生所學,一股腦全給了自已!
在任何時代,這種秘籍恐怕是要跟著師傅后面端茶倒水一輩子,臨了師傅咽氣前,才會顫巍巍傳給你的東西——
她就這么給我了?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噎住喉嚨里的話:
“師傅,你把這個給我,你就不怕——”
“我將來超過你?”
黎非煙露出一個奇怪表情,她有些詫異的看著何序:
“你當然會超過我,我都40多了,等你40我60了,腿腳都不靈活了,你超過我不是遲早的事?”
“不過就算咱倆同齡,我也會給你的。”
“因為對手只是標尺。”
抽出一根煙,黎非煙用金屬打火機點燃,輕輕吸了一口。
——咔噠。
她合上了打火機的蓋子。
思索了一下,黎非煙緩緩道:
“打敗敵人固然很好,但那并不意味著很多。”
“人和人之間是不公平的——一個從小受專業訓練的職業拳手,打敗了一個街頭混混,這真的值得驕傲嗎?
他們之間沒有公平的起跑線,有些人的,就是比有些人的終點還高。
人和人之間是不公平的,永遠是。”
何序點點頭。
確實如此。
人之間,從來就沒公平過。
“所以,敵人只是標尺。”黎非煙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戰斗有時會輸,有時會贏,不重要。我們的目標是越過沼澤,不是擊敗每條鱷魚。”
“真正的對手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自已。”
說著,她走到何序身邊,燈光下,她臉上的皺紋有些明顯,但眼睛卻依舊閃爍著少年的一般的光芒。
“武道是一個過程。”
“從洼地起步,來到平原,越過湖泊,翻過丘陵,然后開始登山。”
“一階,二階,三階。”
“一路披荊斬棘,有時慘勝,有時大敗,有時命懸一線。”
“何序,只要你咬牙頂住,最終,你會獨自登上山頂,去見傳說中十二階的風光。”
“可那時,你會驚訝的發現,這個十二階的山頂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面鏡子。”
“而你,在這面鏡子里,見到了更好的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