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認識多久了?”洛清芷輕聲打破沉默。
“從第一場雪到今天。”宮遠徵跟上回答。
“仔細數數,不過幾個月,可我卻覺得好像過了許多年。”
“是啊,不過幾個月,仿佛已千年,你也變了很多。”
“有嗎?”
“剛進宮門的時候,你冷著臉,處置了兩個侍女,那時我們只覺得你不好相處,是個惹事的祖宗。可后來,我發覺,你雖有雷霆手段但很是心軟,不把你逼急,你絕不會動手,跟我哥形容的判若兩人。”
洛清芷聽著淺笑道:“我能問你件事嗎?”
“什么?”
“你想明白你喜歡我什么了嗎?”
洛清芷緩緩抬頭,對上宮遠徵的眼眸,星河般的眼睛里帶著期許,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宮遠徵看著她,認真的回答道:“因為你會哭,會鬧,會生氣,會開心。”
洛清芷不明:“這是什么回答?聽起來,我像個潑婦。”
“我是說,洛清芷是一個具有生命力的人,不是木偶娃娃。有脾氣,有義氣,就像徵宮里的大樹,雖有時會凋落,但不妨礙她煥發新的生機。”
洛清芷微笑著點頭,宮遠徵卻反問道:“你呢?喜歡我什么?”
洛清芷靠在他的肩膀上:“因為,你是你。比起執刃和尚角哥哥,你比他們更多了一絲無畏,而且更真性情,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不會裝,也裝不出來。對我來說,你的心思我不需要去猜,你站在我面前,我就可以看見全部。”
“我就當你在夸我吧。”宮遠徵調侃道。
“我當然是在夸你。想想在宮門的日子,雖然風波不斷,但我很開心,我甚至有些想念徵宮的飯菜和糕點,還有那棵樹,你說它有沒有長高?”
“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帶你回家,你親眼看看它有沒有長高。”
“回家......”洛清芷低聲重復,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跟他回去。
“我今日看你對門口的小乞丐很是關心,他是什么人?”宮遠徵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只是開口問出自己疑問。
洛清芷:“你是說天養?”
“他叫天養。”
“嗯。”
“月色無聊,說說他的故事吧。”
“天養是被遺棄在路邊的癡兒,被一個老乞丐收養,還給他取了名字。他把他從襁褓里的嬰兒養到如今這么大,不知廢了多少心力。
我爹雖然對我無情,但他歸根到底還是個有俠義之心的人,經常會設粥棚接濟窮人,乞丐。那老乞丐經常會帶著天養來領粥,也就眼熟了。
你別看他們是乞丐,卻從不貪心,兩人每次來都只領自己夠吃的,來的多了,天養就知道,洛府門口能讓自己吃飽。有時,兩人好幾天討不到吃食,他就會拿著一把花來洛家門口換吃的。
一開始,看門的小廝不知道他的意圖,怕被責罰,總會驅趕他。他也不惱,總是笑呵呵的把花扔在門口就跑,然后第二天再拿新的花來。一次兩次,大家也就明白了,便會悄悄拿些饅頭給他。”
“他還挺聰明,知道以物換物。”
“是老乞丐教他的,他們雖在路邊乞討,可也是人,與路邊搶食的野狗是有區別的。”
“那后來呢?”
“三年半以前吧,京都爆發了一場瘟疫,人傳人,尸橫遍野,人人自危。
那時京都封城,人出不去,糧食,藥材也進不來,大家都怕沒得病先餓死了。所以,當時有錢有聲望的人家和各個藥鋪都自發的設粥棚,藥棚,免費為大家醫治。
洛家也不例外,那場疫病,洛家幾乎掏空了整個毒醫堂,就連自己種的藥材都連根拔起,沒長大的草藥也都入了藥。
那老乞丐受了洛家一飯之恩,帶著天養來藥棚幫忙。幫我們切藥,煎藥,收拾藥材。那時候死的人很多,洛家下人有時害怕不敢上前處置尸體,都是他去的。他帶著天養挖坑埋人,熏蒸消毒后,再回來幫忙,從未喊過一聲累,大家對他們也有了改觀。
那場病持續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要堅持不下去了,就在我們都想放棄的時候,那老乞丐和天養不知從哪里弄到的艾葉,兩人抱著跑回來,氣喘吁吁的跟我說:‘二小姐,我知道你難,可老天生我們一回,總不能等死不是。你看這艾葉,就是老天爺對咱們堅持到底的獎勵,咱們再爭一爭,說不定就真讓咱們贏過去了呢。’我當時看著滿院子的病人,想放棄,又不忍心,是他跟我說,我們是這些人最后的希望,要是連我們都放手了,那他們就只能等死,京都城不用一個月就空了。
他的話讓我不得不堅持下去,就算是行善積德,我也得堅持住。他一個人帶著天養,幾乎包攬了所有的臟活,累活,下人不愿意干的事,他都接過來。毫不夸張的講,那時他一個人能頂好幾個人用。”
宮遠徵聽著洛清芷的講述,一時敬佩,卻也問道:“疫病退散,真如他所說,你們贏了,可那個老乞丐呢?我怎么沒有見過他?”
“我們是贏了,代價卻是死了無數的人。
京都的郎中沒了大半,煮藥切藥的學徒也都喪生在這場疫病里。
我們看著周圍的病人漸漸好轉,當時大家都在慶幸,慶幸我們沒有放棄。
可沒想到勞累過度又染上疾病的老乞丐卻悄無聲息的倒下了。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死在城內的破廟里,當時天養抱著他,一個勁兒的跟我說,爺爺,冷,毒醫堂的人上前一試,人都已經涼透了。
我那時才反應過來,最后幾天他為什么總跟我說,要我照看天養,還說不用太費心,只讓他吃飽了就行。”
宮遠徵:“他在臨終托孤,他是放心不下天養一個人。”
“嗯,他怕他一個癡兒會被人欺負,也怕他會餓死街頭。”
“我聽完顏z說,你建了濟善堂,接濟窮苦百姓,為什么不把天養送去那兒?”
“我送了,濟善堂的人可憐他,也敬佩老乞丐的氣節,大家不約而同的都十分照顧天養。可天養每次拿了飯都會跑回他們原先的破廟,一半放在神像前,另一半分給自己和另一只破碗。”
宮遠徵:“他是分給......”
“他習慣了,他以為,老乞丐是出門乞討沒有回來,所以留著飯等他回來吃。
天養雖然癡傻,但他也知道生死,他等來等去總等不到他回來,自己心里或許也明白,養大他的人再也回不來了,自那時起天養就學著自己乞討。濟善堂的人可憐他,把他帶了回去,可帶回去,他就自己跑回去。”
“破廟,是他的家。”
“后來,還是z說讓他在那兒吧,那兒有他的念想,我們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也就沒再阻止。但濟善堂和洛家的人見到他都會給他吃的,也會定時去破廟給他送些衣服,吃食,順便看看他的情況。”
“但我看他最近都在洛家門口,是怎么回事?”
“之前老乞丐會帶他去城外逛幾日,回來的時候會在洛家門口待兩天,告訴他,這個地方會有粥喝。時間長了,天養就以為每次回來都要在洛家門口待幾天才行。”
宮遠徵:“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低微卻不卑微,雖乞討為生,卻以生命點亮前方的長燈。
“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洛清芷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星星:“他們會在天上保佑我們都平平安安的吧?”
宮遠徵跟著昂起頭,繁星燦爛,熠熠生輝:“一定會的。”
皓月當空,急促的身影一前一后跑進院中:“姐姐。”澤黎喊道。
兩人見她們回來,站起身:“這么急,怎么了?”
拂曉跟在身后,氣喘吁吁:“清芷,你快,快看一眼。”
澤黎從懷里掏出信件:“這是三爺身邊的小廝給我的,說是我們用的到。這個,據點傳回來的密報,寒鴉拾,陸翎冉,還有寒鴉玖都被無鋒抓了。”
洛清芷震驚的拿過密信,澤黎接著說道:“南簫說咱們的計劃已經被泄露,需要及時調整,或者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對無鋒發起總攻。”
洛清芷氣的面色鐵青,宮遠徵從她手里拿過密報,看過后說道:“林三爺的信先拿給完顏z,剩下的,我們商議后再說。”
“這么晚了......”
“完顏z不會睡的,快去吧。”
澤黎擔心的看了洛清芷一眼,又看了看宮遠徵的臉色,宮遠徵點頭示意他離開,他才轉身去了完顏z的房間。
拂曉見他們有事商議,也識趣的跟著澤黎走了出去。
洛清芷猛然間爆發:“她到底想干什么!真是瘋了,我養了她這么久,就是一頭狼也該認主了!”
“但她的主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你,既定的事實,無論你有多么不愿意承認,都無法否認它的存在。”
“這都是她逼我的。”
“在她露出廬山真面目之前,我們只能等。”
“我絕不會放過她。”
話雖如此,但結果卻是差強人意。自那日起,京都的影衛時時都在盯著無鋒細作和那處無鋒據點,終是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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