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行宮的夜色,被千秋節的燈火點綴得如同星河墜落。絲竹宴飲之聲從主殿方向隱隱傳來,更顯得凝香苑這邊死寂得可怕。
鳳戲陽并未出席夜宴。理由現成得很——皇后鳳體違和,需靜養。夏靜炎甚至在宴席上,當著宗室重臣的面,淡漠地提了一句“皇后身子不適,便好生歇著吧”,語氣里的疏離,讓那些本就觀望的風,吹得更歪了幾分。
凝香苑內殿,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羊角燈。鳳戲陽和衣躺在榻上,并未真的入睡。挽月緊張地守在榻邊,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外面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殿外那些被“調整”過的守衛,腳步聲松散而零落,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擺設。
“娘娘,您說…今晚真的會……”挽月的聲音帶著顫音,手心全是冷汗。
鳳戲陽睜開眼,眸子里沒有睡意,只有一片沉靜的冰湖。“會。”她答得簡短。夏靜石隱忍多年,絕不會放過這個他自以為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他需要一場迅雷不及掩耳的弒君,然后以親王身份,第一時間掌控局面。而一個“恰好”因受驚或“被波及”而香消玉殞的失寵皇后,是他完美劇本里順理成章的一筆。
她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袖口的一處刺繡,那是夙砂特有的纏枝蓮紋樣。皇兄鳳隨歌的回信猶在耳,字里行間是壓抑的怒火與不容置疑的承諾:“妹妹既已入局,皇兄必護你周全。鳳字營與五百好手已就位,一笑與凌姑娘亦在近旁。安心。”凌雪影……想到這位醫術超絕的凌少莊主也來了,鳳戲陽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是松了一絲。有她在,即便最壞的情況發生,至少孩子能有幾分指望。
她撫上那幾乎脹到極致的腹部,里面兩個小生命似乎也感知到了山雨欲來的壓抑,今日異常安靜,只在偶爾間輕輕頂動,仿佛在無聲地安慰。別怕,她在心里默念,爹爹和舅舅,都在。
夏靜炎……她閉上眼,腦海中是他昨夜借著黑影傳來的最后信息,以及那雙在黑暗中依舊灼灼、讓她無條件信任的眼眸。這盤棋,已至中局,落子無悔。
秋夜的寒露浸濕了衣甲,卻無人動彈分毫。鳳隨歌玄衣玄甲,如同山岳般凝立在陰影最濃處,目光如鷹隼,穿透層層黑暗,鎖死不遠處的行宮。他身側,付一笑抱臂而立,氣息沉穩,身后的弓箭發出細微的嗡鳴,那是飲血的渴望。凌雪影則安靜地坐在一塊青石上,膝上攤開她的藥囊,里面整齊排列的銀針、藥瓶、鋒利的薄刃,在稀疏的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她神情專注,仿佛周遭的肅殺與她無關,又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都妥了?”鳳隨歌的聲音低沉,帶著風沙磨礪過的粗糲。
付一笑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所有關鍵節點皆已控制,只待信號。”
凌雪影清冷的聲音隨之響起,不帶絲毫波瀾:“娘娘脈象我已熟知,應急之物齊備,可保萬一。”
他們如同暗夜中的獵手,耐心等待著獵物踏入陷阱的最后一刻。
行宮內,喧囂散盡,一片死寂。
夏靜炎以“酒意上涌”為由,早已離席,回到了他下榻的紫宵殿。殿內燈火依次熄滅,很快便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再無半點聲息,仿佛主人已然酣眠。
月影西斜,將近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