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頭看向榻上的陸崇時,那孩子已閉上眼,不說話了。
    戴纓走出里屋,陸溪兒見她出來,相攜著離開了。
    晚間,丫鬟端了湯藥進屋,走到榻邊正待叫陸崇起床用藥,然而當她往榻間看去時,“哐當”一聲,藥碗落地,湯藥潑灑而出。
    此時已入夜,開始下寒露,行鹿軒卻像沸騰的水一樣,亂了起來。
    “你們,去那邊找找。”
    “園子里找了沒有?”
    “找了,沒有,那邊的人仍在找。”
    “爺,整個院子找遍了,不見哥兒的半點身影。”
    陸銘川沉著臉,又把當值的下人全部召來,逐個盤問情況。
    陸銘章因同僚邀宴,晚間不在家中用飯,戴纓不等他,讓廚房早早擺了飯菜,用罷飯后,沐洗一番,便坐于窗榻下同七月閑話。
    這時,歸雁走了進來,驚著眼,吊著語氣:“哎喲,我才從側屋過來,聽到里面有響動,怕不是鬧耗子罷……”
    七月聽后笑道:“不能,前些時才叫人來驅過一回。”話是這么說,卻也不放心,站起身,同戴纓告了一句,“婢子去看看。”
    戴纓沒在意,點了點頭。
    然而,不過一會兒,七月和歸雁將那“耗子”引了來。
    戴纓眨了眨眼,看著眼前只穿中衣的小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怎么……趕緊把他拉到跟前。
    “我的哥兒,你這……怎么跑來的?”
    小陸崇窩到戴纓懷里,不愿說話。
    “你父親可知道……”戴纓見他這樣,后半截的話咽了回去,趕緊叫下人去行鹿軒知會一聲。
    “用過飯不曾?”戴纓又問。
    這回陸崇倒是給了回應,搖了搖腦袋。
    七月從旁見了,不待吩咐,去廚房讓人熱些清淡的飯食來。
    一碗野筍鮮湯面,另配了翠亮的下飯小菜,又清蒸了一小碟的珍珠丸子。
    戴纓讓人把飯食擺到小幾上,看向陸崇,說道:“在我這兒可不能餓肚子。”
    陸崇便坐到小幾邊,自覺地吃了起來。
    正巧這時行鹿軒的人來回話。
    “三爺讓小的將哥兒接回去。”
    不及戴纓開口,陸崇把筷一丟,立在半榻上,看著行鹿軒的幾個下人,大聲道:“我不回去,你們帶話給我父親和祖母,想讓我回去,可以,讓那奴才滾出去,再來接我。”
    行鹿軒的下人們相互看看,為難起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這么僵持著。
    白日,戴纓聽陸溪兒說了一嘴,知道這孩子嘴里的“奴才”說的是蓮心,再往他面上瞅了一眼,覺著有些怪異。
    陸崇這孩子的脾氣不好說,有時挺乖順的,有時又乖張。
    “你們去回三爺的話,就說哥兒今夜在一方居歇了。”戴纓開口道。
    那行鹿軒的幾個下人聽此一說,哪敢再遲疑,當下應聲退下了。
    待幾人走后,戴纓讓人把側屋重新收拾一番,燒上暖壁,再轉頭對陸崇說道:“快吃,一會兒面該坨了。”
    “姐姐,我今兒真在這里歇息?”
    “怎么?不愿意,若是不愿意,他們還未走遠……”
    陸崇趕緊拈起筷箸,說道:“愿意的,愿意的,崇兒以后就住在一方居。”
    戴纓笑著搖了搖頭,待他用罷飯,又叫丫鬟們侍候他梳洗,然后牽著他去了側屋。
    陸銘章執掌軍政,三衙中馬軍都指揮使的李賀于家中設宴,專邀這位上司,并請了殿帥朱維,還有步帥徐盛,等其他武將作陪。
    初時,他們對這位年輕的樞密使并不服氣,一來這人太過年輕,二來,他們三人皆是正正經經的武將出身,不得不遵守大衍典制,被文職統管壓制。
    那些個文職,嘴頭子厲害,文縐縐的話一套接一套,哪里懂得行軍之事。
    然而,自打他們打贏羅扶國,那些不滿再沒有了,身上的血再次熱騰起,只想再戰。
    屋室里亮如白晝,一張大桌面,桌上壘疊著豐盛的佳肴,桌邊侍立著遞酒的侍女。
    桌上眾人圍坐,陸銘章端坐上首,其他武將依次序告了座。
    身為東道的李賀先起身,走到陸銘章身側,舉杯敬酒:“大人貴步下臨,肯賞臉前來,卑職先敬一杯。”
    說著,仰脖干了一盞,侍女向前續酒,李賀舉過亦笑道:“李大人的盛情濃,酒意更濃。”
    眾人都知李賀是個好酒的,從前有朝食飲酒的習慣,直到有一次陸銘章傳他前去問話,人還未至,就聞得他一身酒氣,氣得陸銘章的臉色當場沉了下去。
    因顧著他的臉面,沒責他,但有了那一次,李賀再不敢朝食飲酒了,只在下值后盡飲。
    陸銘章示意李賀坐回,然后站起,舉杯,再將杯中酒傾于地上,聲音沉渾:“這頭一盞,敬我大衍埋骨-->>沙場的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