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羊城就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熱浪裹著潮濕的氣息。
雖然氣溫沒有江城那么高,卻是多了幾分黏膩。
陳大山剛下車沒走幾步,本就沒干透的短袖襯衫,就又被汗水浸透了。
出了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火車站那座米黃色的主樓。
算不上高大,卻透著幾分莊重。
樓頂“羊城火車站”五個紅色大字格外醒目,字體渾厚有力。
站前廣場至少比江城火車站大了一倍,水泥地面不少地方已經開裂,露出了底下的碎石子。
廣場中央樹著幾根光禿禿的水泥燈柱,上面貼滿了各色標語。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堅持改革開放,建設現代化強國”……
街道在廣場南側,柏油馬路被太陽曬得發軟,空氣里充斥著汽油味、街邊小吃攤漂來的香味,還有垃圾腐爛的酸臭味。
路邊栽著一排高大的榕樹,濃密的枝葉勉強撐起一片陰涼,樹蔭下擠滿了拉客的人。
穿著的確良衫的三輪車夫蹬著車來回穿梭、小旅館的拉客人舉著寫有“平價住宿熱水淋浴”的紙牌見人就拽、還有不少挎著竹籃的婦女吆喝著“賣雞蛋糕、涼茶”……
還有幾個戴著蛤蟆鏡,穿著喇叭褲的男青年,叼著煙斜歪歪扭扭地靠在路邊,眼珠子滴溜溜地往過往行人的行李上瞟。
看到這些人,陳大山擦汗的手順勢按在了挎包上,不著痕跡地往旁邊繞了繞。
包里的錢倒是不多,就只有一點零錢和幾張在江城銀行兌換的港幣。
重要的是通行證和各類重要證明、證件。
這些東西要是丟了,他也就只能馬上打道回府,啥也干不成了!
果然,陳大山還沒走多遠,就聽見遠處傳來了爭執聲。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穿工裝的男人正拽著個瘦高個的胳膊怒吼:“把錢包還我!”
瘦高個掙扎著想要脫身,嘴里罵罵咧咧的。
周圍的人大多立馬加快腳步就走,只有少數幾個人圍上去指指點點,壓根沒誰上去幫忙。
很快,兩個穿著藍色制服、戴“治安”袖標的人趕來,粗聲粗氣地把兩人分開,不問青紅皂白地就往旁邊崗亭里拽。
那工裝男人急得直跺腳,連聲叫喊:“是他偷我的錢”!
聲音卻是轉眼就被周圍的喧囂淹沒,人群也是立馬再次涌動,沒人多看一眼。
這邊的爭執剛隨著兩人被拽進崗亭平息,不遠處進站口方向又炸開一陣更大的爭吵。
陳大山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灰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正漲紅著臉,一手死死攥帆布包,一手擋著面前兩個留長發的年輕人爭辯。
“你胡說!”
“你們剛才明明說要學雷鋒做好事,非要幫我搬東西,根本沒提收錢的事!”
這人腳邊堆著三個印著“羊城百貨”字樣的大編織袋,顯然是來進貨的。
“學雷鋒也不能白出力啊!”
一個穿花襯衫的年輕人把嘴里的煙蒂往地上一吐,歇跨著一條腿吊兒郎當地說道:“你這幾個袋子重得跟裝了石頭似的,我們幫你從馬路邊搬到這兒,收十塊錢過分嗎?”
另一個穿著喇叭褲的同伙立馬接話:“就是,現在哪有白干活的?不給錢就別想走!”
中年人氣的聲音都在發顫:“我剛進完貨,身上哪還有錢?你們這是訛人!”
他的話剛說完,那喇叭褲就吹了一聲口哨。
轉眼間,不遠處就又鉆出了四個同樣打扮的男青年,擼起袖子圍了上去,眼里滿是兇光:“訛你怎么了?”
花襯衫伸手就在中年人胸口狠狠一推:“識相點趕緊掏錢,不然你這些東西一樣都帶不走,下回來更是連火車站都出不去!”
周圍行人見狀紛紛繞著走,幾個駐足觀望的人也怕惹事上身,慌忙離開。
中年人看著圍著他的六個年輕人,臉瞬間就白了,手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摸出了一個手帕包。
花襯衫一把搶了過去,飛速扒開瞥了一眼,咧嘴道:“剛才說十塊你不給,現在耽誤了我們這么多時間,漲價了!”
中年人哭喪著臉,卻又敢怒不敢。
只能蹲下身緊緊護著自己進的貨,看著那群年輕人揣著錢,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歡呼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