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猶豫了一下,看看媽媽,又看看他。
    孟聽雨朝她點了點頭。
    小家伙這才邁開小短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面前。
    顧承頤用盡力氣,撐著坐直了身體,將女兒一把攬入懷中。
    小小的、軟軟的身體,帶著熟悉的奶香。
    他緊緊地抱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爸爸……”
    念念的小手,摟住他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
    “不怕,爸爸不怕。”
    顧承頤閉上眼睛,一行滾燙的淚,從眼角滑落,隱入鬢角。
    許久,他才平復下情緒。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與孟聽雨交匯。
    那雙眼里的溫柔與愛意,依舊濃烈。
    只是,在那片溫柔的湖底,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凝結。
    是冰。
    是淬了毒的,千年不化的寒冰。
    “聽雨。”
    他輕聲開口。
    “這些年,你和念念受的苦……”
    他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所有虧欠你們的,我會讓那些人,一一奉還。”
    “所有傷害過我們的……”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那股屬于京城顧家繼承人的,睥睨一切的森然氣勢,轟然迸發。
    “我會讓他們,千倍、萬倍地,償還!”
    香樟樹下的擁抱,耗盡了顧承頤全部的力氣,也抽空了他靈魂深處積壓了四年的所有迷惘與痛楚。
    回歸的記憶沒有讓他變得完整,反而讓他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撕裂感。
    一半是顧承頤,一半是阿頤。
    一半是京城的頂級權貴,一半是平山鎮的潦倒過客。
    一半背負著血海深仇,一半承載著此生摯愛。
    孟聽雨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著他,用自己的體溫,將他從那片洶涌的情緒深海中,一點點地,拉回岸邊。
    念念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沉重,乖巧地牽著爸爸的手,不再追逐蝴蝶,只是用那雙酷似他的墨色眼眸,擔憂地看著他。
    稍作休息后,孟聽雨牽起他的手,又讓念念牽住他的另一只手。
    “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顧承頤沒有問是哪里,他只是順從地跟著她。
    此刻的他,像一個迷路了太久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卻依舊需要那盞熟悉的燈火,為他照亮前行的每一步。
    而孟聽雨和念念,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他們沒有走來時的山路,而是沿著另一條更為平緩的小徑,向山下走去。
    空氣里,香樟樹清冽的氣息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溪水帶來的濕潤與清涼。
    一陣潺潺的水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耳中。
    顧承頤的腳步,微微一頓。
    這個聲音,他記得。
    在他那些高燒不退,意識混沌的日子里,這水聲,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來自外界的,證明自己還活著的聲響。
    穿過一片稀疏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