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深吸一口氣,懇切道:
“論做生意,是個海瑞也比不上一個小侯爺,不過……連海瑞都明白的道理,小侯爺何以不明白呢?”
“李家變賣的產業已經不少了,已經引人側目,引人遐想了,最近這段時間,連海瑞都聽到李家破產的傳聞,其他富紳又怎么沒聽到風聲,如若李家繼續變賣產業,這些個富紳定然會大肆壓價……太虧了啊。”
海瑞都心疼,他是真的心疼。
因為這回李家的便宜,不是讓百姓占了,而是全便宜了諸多富紳。
李寶感嘆道:“不想,海大人竟如此心系李家啊……海大人竟心疼起富紳來了,傳出去誰能信?”
海瑞苦笑連連。
“如果小侯爺是為昔日海瑞之行徑耿耿于懷,海瑞在此向你賠個不是,但變賣產業這件事上……還請小侯爺三思。”
海瑞神情認真,辭懇切。
他如此,不是因為永青侯,也不是心疼李家這個富紳,而是因為李家這個富紳一向仗義疏財,對朝廷是,對百姓也是。
李家賺了錢,會主動拿出相當一部分,用作回饋國民,可其他富紳……得逼一逼才行。
“小侯爺,李家增修鐵路的投資,朝廷不是已經開始返利了嗎?”
李寶苦笑道:“問題是連本帶利的收回來,要二十年,遠遠不足以填上李家的大窟窿啊。”
海瑞重重一嘆,似是下了某種決心,道:“要不這樣,小侯爺私下攢個局,海瑞幫忙撮合撮合,以盡量降低李家的損失?”
“海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真不需要。”李寶輕笑道,“李寶怎敢壞了海大人的名聲?再一個,海大人的擔憂,我自然早就考慮進去了,早在兩個月前,我就通知保定府沈家了。”
“沈家?”
“嗯,海大人可能不知道,保定府沈家原是金陵人,李家之前,沈家才是金陵首富,如今有機會回來,他們自然不會錯過。”李寶笑吟吟道,“我這個李家家主,可比海大人更心疼李家的錢。”
海瑞臉上一熱,苦笑點頭。
頓了下,
“海瑞冒昧,有一事不明。”
“海大人請問,不過,我不一定會回答。”李寶說。
海瑞費解道:“縱觀李家這許多年來,對朝廷的貢獻,對百姓的回饋,是非常大,可也不至于入不敷出吧?海瑞實不能理解,怎么就……這樣了呢?”
“這個可以回答。”李寶笑著說,“首先,李家分了家,分出去了萬萬之巨的財富;其次,朝廷欠了李家近五千萬兩之巨的財富。兩兩相加,李家如此,海大人總不奇怪了吧?”
海瑞徹底沉默了。
許久,
海瑞嘆息道:“我對富紳沒有好感,一直都是,我始終認為,富紳的財富都是由百姓創造的,結果富紳卻理所當然的認為這財富就該是他們的……”
李寶暗暗皺眉,問:“海大人這是改變觀念了?”
“倒也不是……”海瑞默然搖頭,抬頭看向李寶,“李家……寒心了是嗎?”
李寶緩緩舒展眉頭,微笑搖頭:
“李家還有別的事要做,只是現在不方便說與海大人聽。”
“這樣啊……”海瑞稍稍好受了些,“既如此,海瑞便不問了,產業是李家的產業,李家是否變賣,海瑞無權干涉,至于妥善安置工人,保障工人的權益,卻是海瑞的職責范疇之內。”
李寶含笑點頭:“沈家人已經到了,等我們談妥了,還要再辛苦一下海大人,告辭。”
“我送小侯爺……”
海瑞送李寶至門口,目送他背影消失,才幽幽一嘆:
“分出去了萬萬之巨的財富,朝廷又欠了近五千萬兩……唉,難怪啊難怪……要是李家真因此一蹶不振,總歸是得不償失啊……”
對富紳苛刻如海瑞,此刻,也不禁開始反思。
——這樣真的好嗎?
……
半個月之后。
沈家開始大規模接收李家產業,與此同時,李家破產的消息,也被人大肆宣揚,傳播,成為了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頭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
有幸災樂禍的,有扼腕嘆息的,有唏噓不已的……
不過,所有人都有一個共識——李家這個龐然大物,確定是轟然倒塌了。
想東山再起?
千難萬難!
消息很快傳回朝廷,諸多大員神色各異,大體還是惋惜多一些。
李青是李青,李家是李家。
一個可惡,一個可愛,諸多大員從未將兩者混為一談,如今這個‘搖錢樹’倒了,無人拍手稱快?
尤其是大家族出身的官員,不免為之心寒,紛紛寫信勸告家族,要秉承中庸之道,要財不外漏,莫要冒尖兒……
對此,朱翊鈞并沒有解釋什么,表現的十分平靜。
如今的大明,不是兩百年前的大明了。
工商業的土壤已經非常肥沃了,工商業的基礎也搭建的很完善了,不再需要大家族、大富紳來帶動了。
這些人背后的家族,已經吃盡了時代紅利,是該收斂收斂,給其他人讓出一些空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