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看向王小小,臉上瞬間堆起一種極其逼真的、混合著為難、不贊同和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省心的表情。
他眉頭皺起,嘴角下撇,目光在圖紙和王小小臉上來回掃視,仿佛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思想斗爭。
老丁板著臉,聲音帶著官腔,“胡鬧!剛惹完事,禁閉才出來,屁股上的腫還沒消呢,就想往外跑?還圖書館?市里是你能隨便去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他這番表演,把嚴父和首長的架子端得十足十。
然而,他話音剛落。
賀建民慢悠悠地抿了口酒,接口道:“正好,明天我正好要去市里軍分區開個碰頭會,順路。閨女要真想去查資料,我捎她一程,完事再帶回來。保證看得死死的,不讓她亂跑。”
楚隊長也立刻跟上,一拍大腿:“巧了不是!姐夫,我明天也得去市里后勤部協調點物資,你那車寬敞,捎我一個,我不騎那凍死人的八嘎車了。”
兩人一唱一和,理由充分,安排合理,瞬間就把王小小私自外出的風險,包裹進了首長公務順路,長輩親自監管的絕對安全外殼里。
這速度,這默契,仿佛早就排練好了一般。
王小小還在心里那點小得意和計劃通的竊喜,差點沒從眼睛里溢出來。
她甚至覺得屁股都沒那么疼了。
但站在她旁邊的賀瑾,卻完全是另一副表情。
小少年拿著鉛筆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看丁爸那浮夸的為難表演,又看看親爹和楚舅舅那過于順理成章的接話,再聯想到丁爸之前對姐那些出格行為的默許甚至縱容……
一個令他震驚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他的腦海:
其實丁爸他也想保護古籍!
他在幫忙鋪路!
派幫手、調開監管、現在連官方護送和合理借口都準備好了!
這不是默許,這是共謀!是更高層面的、帶著嚴密風險控制的支持!
賀瑾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絲茫然。
他覺得自已觸摸到了一個遠比圖紙上機械結構更復雜、更隱秘的成人世界的運行規則,那里沒有絕對的黑白,只有深淺不一的灰;沒有簡單的禁止,只有權衡后的默許與引導。
原來,最高明的保護,不是筑起高墻把你關在里面,而是為你規劃好路線、配備好護衛,然后看著你去闖那座看似禁止、實則必須有人去闖的險峰。
丁爸他到底在下一盤多大的棋?
他對姐的期待和打磨,究竟深到了何種地步?
賀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炕上那三個推杯換盞、仿佛只是在討論明天天氣的老男人。
他們談笑風生,氣氛輕松,但賀瑾卻感到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那是屬于父輩的責任、謀略與深不可測的守護。
王小小沒注意到弟弟的震撼,她所有心思都在明天的行動和眼前的圖紙上。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圖紙,仿佛那是什么絕世珍寶。
老丁終于勉強地揮了揮手,臉上還帶著余怒未消的嫌棄:“行了行了!就你理由多!跟著你爹去,給我老老實實查資料!要是敢瞎跑,看我回來怎么收拾你!圖紙留下,我再看看。”
“是!謝謝丁爸!”王小小響亮地應道,把圖紙恭恭敬敬地放到老丁手邊,然后忍著疼,盡量步伐正常地溜回了自已座位,繼續啃她的饅頭。
只是那微微發亮的眼睛,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怎么會不知道?
丁爸理解并支持自已做的事,丁爸在用他的權力和智慧,為自已鋪路、為自已護航、為自已兜底。
自已要做的,是膽大心細地完成它,自已所有的算計,其實都走在丁爸那雙深沉眼眸的注視之下,并被他的巨手穩穩地托著。
而爹和楚舅舅,就是丁爸給她找來的幫手。
晚上,王小小看著軍軍、丁旭、王煤、小瑾和王漫。
她拿著小瑾畫圖紙,指著這里說:“這里是他們每天倒雪的地方,雪是屏障,是天然的盲區。軍軍,王煤你們在這里挖坑;丁旭你和我哥騎著摩托八嘎車單獨去圖書館,要求你們在倉庫鬧出一點動靜,吸引鍋爐燒煤的人出來,要求十分鐘,我趁機去偷書跑走,直接到軍軍那里,小瑾拉著你親爹和你親舅去供銷社給你買糖,整個過程要求三十分鐘全部結束,在圖書館集合。”
天剛蒙蒙亮,寒氣刺骨。
丁旭和王漫已經發動了摩托八嘎車,突突的引擎聲在寂靜的營區格外清晰。
丁旭一臉興奮夾雜著緊張,王漫則依舊平靜無波,只是仔細檢查了車斗里準備好的東西好煙,幾包硬糖,還有王小小特意交代的、用油紙包好的兩塊醬肉。
“漫哥,你冷不冷?”今天,丁旭穿的是王漫的皮衣,整個人很暖和。
王漫冷靜看著他:“好好開車,我不冷。我們的核心目標:制造合理接觸,延長對話時間,吸引并固定至少兩名倉庫管理/燒煤人員的注意力,持續十分鐘以上。你的身份是合理利用資源,我的身份是引發好奇與不便拒絕的‘特殊需求’。煙和糖是潤滑劑,不是賄賂,是同志的友好分享。邏輯鏈條必須完整。”
“知道了知道了,漫哥,你就瞧好吧,紈绔子弟胡攪蠻纏再突然講道理套近乎,這戲我熟!保證讓他們又煩我又不好意思攆我走!”
兩人對視一眼,摩托車竄了出去,朝著市圖書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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