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吃~吃——
不~吃~滾——
再啰嗦把你扔出去跟野豬睡——
你個倒霉孩子~~”
她這模仿得惟妙惟肖,連七伯那特有的尾音都學來了。
“噗——”正在燒火的賀瑾第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丁旭和軍軍更是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連正在收拾野兔的王斤都樂了。
他張了張嘴,看著王小小那老子就這么干了你能咋地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旁邊虎視眈眈,仿佛隨時準備執行物理清除的王漫。
最終把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化成了一聲沉重的、飽含無奈與委屈的嘆息。
他默默地轉過身,蹲到墻角,拿起一把小刀,開始極其認真、甚至帶著點虔誠地處理那些野雞和兔子,力求不浪費一絲一毫有用的部分。
仿佛只有通過這種極致化的物盡其用,才能彌補剛才王小小揮霍豬油給他帶來的心靈創傷。
其實王小小也覺得納悶了,族里真的不窮,各個都狩獵高手。
再加上國家知道農村苦,開了集市,專門給生產隊換物資,每家都有手藝,比如自已采集麻草來織布,或者有些生產隊會自已開窯做瓷器……
別的生產隊她不算了解,自已族的生產隊,都是她管的,她還不知道嗎?
冬天鞋子都是皮革做的。
夏天的鞋子用草繩自已編制。
夏天的衣服麻布麻衣,冬天的衣服,他們是獵戶,全部是動物都皮毛,花錢不多。
自已生產隊會燒窯,土磚頭,陶瓷碗盆,缸都是自已做。
說她煤哥小氣吧!
他給了王斤野豬皮革,在北方,野豬皮革比肉重要多了,還給了八只兔雞,這是厚禮。
賀瑾小聲說:“姐,煤哥是覺得我們只要生存模式就行,不需要生活模式。”
王小小眨眨眼,賀瑾說得對!
王小小把所有飯菜盛出來一份,叫丁旭拿去給他爹。
飯菜的香氣就彌漫了整個屋子。
鹵豬肺的濃香、酸辣豬血羹的開胃、爆炒豬肝的嫩滑、以及那盤用雙料豬油炒出來的油光水滑格外誘人的大白菜,共同構成了一頓在這個年代堪稱奢侈的晚餐。
王煤在眾人的注視下,最終還是坐到了飯桌前。
他看著滿桌的硬菜,尤其是那盤罪大惡極的豬油白菜,表情復雜得像是在參加一場鴻門宴。
王小小看著他,語氣平靜:“煤哥,在你心里,我們是不是只有兩條路——要么生存活著,像你一樣,每天算著米粒下鍋,生怕明天就餓死;要么就浪費活著,像你眼里我們這樣,大手大腳,坐吃山空?”
王煤拿著窩窩頭的手頓住了。
他抬起頭,迎上王小小的目光,那眼神里沒有嘲諷,只有認真的探尋。
他沉默了幾秒:“生存是基礎,浪費是毒瘤。保證了絕對的生存,也沒有資格談浪費。我們現在把生活的標準提得這么高,萬一哪天情況有變,習慣了這么吃,到時候怎么辦?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等王煤說完,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堅定:“不,煤哥,你錯了。我們不要生存活著,也不要浪費活著。”
她伸手指著這間暖烘烘的屋子:“我們要生活活著。”
“生存活著眼里只有明天會不會餓死,浪費活著眼里只有今天爽不爽。”
“生活活著是我們知道明天餓不死,所以我們敢在今天,用自已親手掙來的東西,讓自已和在乎的人,吃得舒服一點,過得有滋味一點,心里暖和一點。”
他的眼神不再聚焦于眼前的飯菜,而是飄向了很遠的地方,聲音也低沉了下來:
“1948年,我五歲。”
“族里的年輕人,要么當兵,要么當民兵,要么在外讀書。那一年,很冷,很冷。”
“王家力氣大在縣里是有名的。老蔣帶的兵來我們村要人,我們村的年輕人,都是堅持黨的領導,早就跟著一起去解放全國了。他們抓不到人,就搶糧,放火。”
“我們躲在山洞里,族老不讓我們出去。最餓的時候我們把身上穿的動物皮,剝下來,煮來吃。”
王小小臉上的平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心疼
她終于明白了。她所有的關于“生活”的理論,在王煤這短短幾句話描述的地獄圖景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那不是一種選擇,一種觀念,而是一種烙印,一種被饑餓和死亡用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靈魂深處的生存本能。
王煤的目光緩緩掃過桌上那盤油汪汪的白菜,那香氣此刻對他而,不再是誘惑,而是一種警報。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你們問我為什么這么省?為什么這么摳?因為我知道,人能吃得下樹皮,能啃得動皮帶,就能活下去。但只要習慣了這口豬油,下次再讓你回去啃樹皮,你就活不下去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你們聽著是道理,我聽著,是族老快餓死的時候,抓著我們的手說的話!”
他猛地看向王小小,眼眶竟是紅的:“小小,你說要生活活著。可對我來說,只有先生存下去,才配談生活。我不敢忘,一天都不敢忘。我多省下一口,多存下一點,不是為了看數字,是為了萬一萬一再碰到1948年那樣的冬天,我的族人家人,我在乎的人,能比別人,多一分活下去的指望!”他說完了。
屋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王小小輕輕說:“我們勝利了,這場解放全國的戰爭,我們勝利了,不是嗎?族里的老人和年輕人,就是為了我們這一代,有尊嚴,為了美好的生活而戰斗,他們勝利了!”
王煤錯愕看著王小小,淚水緩緩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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