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靜謐幽幽。
懷里的小孩子瑟瑟發抖,眼睛里閃爍著某種恐懼,終于,這娃兒忍不住戰戰兢兢的開口,道:“母后,您的眼神好嚇人,我怕,我害怕。”
或許是母子天性,激發了母愛溫柔,這位西夏皇妃嘆了口氣,眼中的陰冷緩緩消退。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兒子的額頭,柔聲道:“孝兒,別怕,娘雖然恨意沖天,但娘不會對你下殺手。”
“孝兒,你知道么,他們都該死,他們都得死……”
“無論是你的大舅,還是你的幾個堂舅,他們不可能再活著,娘要拉著他們一起死。”
“孝兒,你知道么,娘等這個機會等了足足十年。”
“十年啊!”
“想當初,他們把我當做貨物一般,為了攀爬晉升的臺階,絲毫不顧兄妹同胞,明明我哭喊著不愿意,可他們卻逼迫我進宮。”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這世上的利益一旦大到一定程度,即便是手足至親也會毫不遲疑的出賣。”
這女人說著,把懷里的孩子輕輕摟了摟。
忽然她語氣顯出某種回憶的味道,臉色也浮現一種莫名的溫柔和旖旎,如少女一般,隱隱竟像是羞赧。
只聽她輕聲道:“孝兒,你知道么,娘親當年喜歡一個人……”
“那時候,我才十五歲,正是青蔥年華的妙齡少女,心性爛漫向往世間的美好。”
“娘曾跟你說過,我是漢人出身,孝兒你知道么,漢人的文化是這個世上最璀璨的文化。”
“詩,詞,歌,賦……”
“娘親我從小就喜歡讀書,對文人雅士有著莫名憧憬,我總是幻想自己能在某一天去游歷天下,然后在機緣巧合之中和某個文人相識。”
“在娘親的幻想里,我和那個文人會游遍大江南北,登東山而小魯,見黃河而興嘆。”
“最終,我們成為夫妻,隱居田園,悠然一生。”
“十五歲的少女,幻想總是美好的,我每天待在閨閣讀書,沉迷于詩文歌賦不能自拔。”
“那一年,忽然中原崛起一個詩仙……”
“他好生厲害啊,文采蓋壓天下,每一首詩詞全都堪稱絕品,每一首詩詞都讓文人們鴉雀無聲。”
“那時候你外翁還是漢臣,四品以上官員每年都能收到皇家的賞賜,或是筆墨紙硯,或是畫卷典籍,而那一年由于云朝老皇帝的偏愛,所以那年對官員的賞賜全都是一本詩集。”
“那是老皇帝命人雕版印刷的,整本詩集全都是那個詩仙的著作。”
“當你外翁獲得詩集之后,毫無在意的讓人束之高閣,然而娘親每天都讓丫鬟去拿書給我看,于是終于不可避免的見到了那本詩集。”
“對于娘親而,我一生的命運從此變了……”
“因為一本詩集,我對那人產生了難以喻的憧憬,他的每一首詩詞,都讓我沉迷自醉。”
“少女之思,日思夜思,終于化作了花癡,讓我不顧羞恥去求你外翁,我跟你外翁說,我想嫁給詩仙做妻子。”
“你外翁倒是沒怎么反對,只不過長嘆一聲勸我不要胡思亂想。”
“但你大舅他們就可恨了,他們嘲諷我不懂的女子廉恥……”
“他們滿臉鄙夷的跟我說,詩仙已經成家立業有了妻子,如果我想嫁過去,頂多只能做個妾室。”
“而娘親我那時候滿心幻想,竟然不在意你大舅他們的嘲諷,反而歡天喜地的表示,就算做個妾室也是可以的。”
“最終,我在一家人的哄堂大笑之中被攆回來閨樓。”
西夏皇妃說到這里,眼神漸漸又變的兇狠。
她雖然仍舊摟著孩子,但語氣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溫柔,反而冷如冰霜道:“也是在那一年,西夏和云朝交戰,你外翁做了中原的叛臣,從那以后成為了西夏的官……”
“至于你大舅他們,則是才干不足無以可用,因此都是白身,不被西夏官場納之。”
“呵呵,呵呵呵呵,真是可笑啊,他們忽然來勸我,說什么皇帝在選妃子,我飽受詩書熏陶很容易嶄露頭角。”
“明明我決然反對,甚至和他們大吵大鬧,然而,他們絲毫不在意我的不愿。”
“他們強行把我送進了西夏皇宮!”
這女人說著,猛然像是癲狂,咬牙切齒道:“我恨,我有沖天怨恨。”
“恨我的父親,恨我的哥哥,恨這世上所有人,包括那個讓我憧憬的詩仙。”
“我恨他為什么不來救我……”
“我恨他為什么不知道我欽慕他……”
“一個性格爛漫的少女,明明可以和他幸福一生,然而,家人為了利益把我逼上了絕望的路。”
“所以,我要報復!”
“不但報復親人,而且也報復他,就算他不知道我欽慕之事,可他寫詩讓我產生欽慕就是錯。”
“孝兒,你知道么,娘親這些年一直在等機會……”
“我苦心的經營人脈,我努力為任氏謀劃,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幫他們奪權,助他們成為西夏第一權臣世家。”
“我早就看透了這片天下的大局,那位詩仙總有一天要征戰天下,而當他發兵西伐的時候,便是我報復的機會。”
“我先是慫恿你外翁他們,在西夏京城發動了叛亂,斬殺所有的黨項皇族,為我報了第一個心中之恨。”
“所有的黨項皇族都死了,只留下咱們孤兒寡母,在梟雄之輩看來,咱們娘倆很容易掌控,因此,這便是我的第二步棋。”
“我以利相誘,游說整個西域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