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中,燭光把劉堯的面頰照得半明半暗。
他依舊沒有語。
長久的靜默,心腹冷汗直冒,身子顫抖得更加劇烈。
“屬下該死,請殿下責罰。”
劉堯沒有暴怒,亦沒有被心腹的話左右心緒。
他道:“白相三朝元老,你可知他為何深受惠帝和先帝的信任?”
心腹不解,為何殿下忽然提及白相。
他嘗試著回答:“是因為白相所做所為,這數十年間,天下人皆有目共睹。”
劉堯輕輕搖搖頭:“惠帝在時,白相還年輕,那時候的他忠君報國是為報知遇之恩;先帝在時,白相已然漸老,那時候的他,與先帝有著發小的情誼。”
頓了頓,劉堯長喟:“后來的黯然離場,人人都覺得是因為功高震主。”
“但你有沒有想過,不論是年輕的白相,盛年的白相,以及年老的白相,初心始終未變?”
“變的是,他所擁躉之人,對他所行之事的定義。”劉堯的聲音有些縹緲虛幻,如同在談不真實的過往。
“惠帝認為他少年英雄,給予他施展抱負的機會;先帝信任他赤膽忠誠,給了他發揮才能的天地。”
“數十年,風里來雨里去,他沒有愧對東陵分毫。可到了后來,卻落到一個凄慘的下場,只因父皇覺得他功高蓋主。”
“倘若父皇對他的定義未曾改變,那么這名老人,勢必要替東陵熬干最后一滴心血,而后問心無愧地與世長辭。”
心腹很是不解。
他擰眉思索著主子的話。
最后,他深深拜下:“殿下,屬下不明白。”
劉堯不緊不慢地解釋:“本王這么說,是想告訴你,大將軍會不會勢大蓋主,都只是我們一廂情愿的臆測。”
“凡事應當講事實,有依據,實事求是;而不是因為某種可能性,就去斷定一個人將來會成為什么樣子。”
“此時此刻,本王信任大將軍,大將軍未曾愧對本王,這才是事實;而大將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本王應當信任她的依據。”
縱觀歷朝歷代,開國功臣與從龍之臣幾乎不得善終。
他們是真的死于蓋主么?
不,他們死于主子的猜忌與恐懼。
是他們所擁躉之人,一廂情愿地認為他們是威脅,從而迫不及待地鏟除。
這些事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夫子就教過。
那時候他不懂,現在他慢慢悟出來了。
他不清楚以后自己是否會被懷疑和猜忌所左右,犯下幾乎每一名上位者都會犯的糊涂事。
至少現在他是清醒的,還不至于。
雖然整個過程,劉堯都很平靜。
甚至說話輕聲細語,一點怒意都沒有。
心腹卻依舊匍匐在地,未敢直起身:“屬下受教。”
劉堯復又拿起筆,語氣漫不經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知曉你一心為本王,所以此次不與你計較。”
“但本王與你把道理揉碎了講,日后你若是還看不明白,犯糊涂,本王決不輕饒,知道么?”
心腹鄭重應下:“是,屬下遵命!”
劉堯揮了揮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