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都是問題,御史臺的一、二把手面面相覷,頗感無奈。
孫處約嘆口氣:“雖然到處都是問題,但當下最大的問題是御史臺秉持何等立場?”
倘若此刻說起“司法獨立”之話題,那才是蠢不可及。
司法的確應當獨立于行政之外,一切決定依照律法之規定、不偏不倚……然而任何一個中樞衙門,首要之職權便是“擁戴皇權”,這是千百年來儒家之法統、皇權之根基,不可動搖。
又怎可能游離于“立場”之外?
譬如易儲這件事,要么站在陛下那邊贊同廢黜太子、另立儲君,要么站在東宮那邊護衛法統、維系正朔,絕無站在中間兩部相幫之可能,倘若當真有人如此,那么頃刻之間成為兩方面集火之目標,一舉摧毀之后再試圖換上本方之人馬。
即便是御史臺,也不可能超然物外。
甚至因為御史臺這樣的衙門具有司法權、執法權,天然成為雙方競相拉攏的刀……
劉祥道沉吟不語。
按理來說,支持陛下責無旁貸,且易儲與否乃陛下家事,臣子如何可以干預?
但陛下過于寬仁、失于威信,而房俊、馬周、劉仁軌以及部分宗室聯合在一起權傾朝野、足以與皇權抗衡。
雙方各有優劣,勝負尚在未知之數。
所謂“立場”之選擇便是利益之趨同,那么雙方誰對自己的利益更大?
心中猶豫未決:“以你之見呢?”
孫處約倒是沒怎么猶豫,斷然道:“當扶保東宮、匡扶正朔。”
劉祥道眉梢一挑:“說說理由。”
“倘若陛下最終易儲成功,為了維護皇權,以往各種新政極大可能都將廢止,尤其是關于朝堂機構、施政體制等等改革。反之若東宮正位,以房俊為首的一眾黨羽必然繼續施行新政,對皇權予以弱化,使得施政之根基在于體制、在于律法,而非任何人之賢愚、好惡。”
最后這一句,正是新政之所以受到官員、武將推崇之根本。
任何一個人都不愿將自己的前程、起落、甚至生死都操之于皇帝之手,一切僅憑皇帝之喜怒而決。更愿意使得自身之行為受到清晰明了之法律約束,做錯事受到懲罰,自然無話可說;做對事卻再也不需擔心其余之影響,什么該干、什么不該干,清清楚楚、無可混淆。
該干的只管去干,只要法律允許,無人可以治罪。
不該干的干了,事發之時也無需擔憂有人欲加之罪。
“刑不上大夫”看似是對統治階級的維護,但其實大部分統治階級未必推崇,因為這句話就如同“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樣,不過是皇權畫下的一個大餅而已,誰真的信了,誰才是傻子。
而真正的真相的是“皇權至上、生殺予奪”……
所以皇權昭彰之日,這些絕無實現之可能。
劉祥道沉默少頃,問道:“你是說之前房俊曾經諫的那一條關于御史臺的新政?你真的相信他會那么做?”
孫處約道:“御史臺成為包括公訴、監督、偵查等權力于一身的帝國最高司法衙門,以及對民事與行政訴訟之監督……”
他越說越是興奮,臉孔漲紅、目光湛然:“最為關鍵是改制之后的御史臺將更名為‘監察院’,以《大唐律》為依據獨立行使監察權,不受任何行政衙門與個人之干涉!”
“倘若當真有這樣的一日,您作為御史大夫,我作為御史中丞,都將名標青史、流芳百世!”
當一個國家最高司法衙門的運作方式是以法律為依據,而非皇權之掌控,將是一場無與倫比的巨大進步!
而促成這樣偉業之人,說一句震古爍今亦不為過。
劉祥道也心頭火熱,不過他不是孫處約這般熱血青年,所思所慮都深沉得多:“即便這亦是我所追求之偉業,但其間之風險卻著實太大,不得不慎重考慮。”
孫處約卻道:“什么事沒有風險呢?只要做事便有風險。風險大小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風險能否獲取高收益。倘若此事促成,所獲之收益足以令我們甘冒任何風險。”
儒家何以處世?
立功,立,立德。
立過于困難,儒家由孔孟諸圣發展至今,在理論上早已區域圓滿,想要做出突破非驚才絕艷之輩不能為之,而這世上又有幾人可稱不世出之奇才?
立德過于寬泛,難以量化,且往往需要終其一生孜孜不倦予以復出,未到蓋棺定論之日,不能評述。
相比之下,最簡單的反倒是立功。
能夠震古爍今、空前絕后的功勞固然困難百倍,但只要天時地利人和具現,成功機會卻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