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次醒來時,記憶仿佛還停留在自己坐在孟家門前的那一刻。林斐的聲音在耳畔回響,那清冷的聲音在問他“你道他會否將當年的遭遇一一寫下來告知自己的后人?”視野之中那輪即將落山的太陽將整片天際染的一片橙紅。再睜眼時,周圍已是一片黑暗,當是入夜了。
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晃了晃腦袋中那一陣一陣好似被人敲了悶棍一般的劇烈疼痛,他開口,喊道:“來人,點燈!太黑了,我看不到!”
周圍驀地一靜!也是話出口之后,他方才意識到了什么。自己方才睜眼之后,身邊一直是有悉悉索索的聲音的,那聲音不大,卻一直存在著,顯然是有人在自己屋子里的。此時,再想起那熟悉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分明……是那翻書的聲音!有人在自己的屋中翻書?被敲了悶棍一般劇烈疼痛的腦袋直到此時方才反應過來,雖然看不到自己面上的表情,可他知道自己此時面色定是大變的!
有人在自己的屋中翻書?既有人在屋中看書怎么可能不點燈?如此……他眼前怎會一片漆黑?伸手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尖冰涼的觸感觸到自己眼皮的那一刻,他渾身一個激靈。
怎會?自己眼上并未覆上任何遮住自己眼睛的東西,自己……怎會看不到呢?他駭了一跳,伸手摸向四周,摸到那熟悉的床柱時駭了一跳,連那床柱上刻的——‘謹修身’四個字他閉著眼都能摸得出來這是自己的床頭!
是啊,閉著眼,不用看都能摸得出來自己在自己的床塌之上!他張口,雙唇顫了顫,對那同處屋中翻書之人出聲了:“林……林斐?”
那道熟悉清冷的聲音“嗯”了一聲。
黃湯咧了咧嘴角,而后后知后覺的摸向自己咧開的嘴角,似是在確認自己確實做了這個動作之后,他苦笑了一聲,說道:“我猜也是!我家里的子侄同我共處一室決計不會如此神態自若,定是緊繃著身子的。”他聽自己對林斐說道,“況且我是在你身旁倒下去的,你這等人怎么可能不管我?怎可能做出不理會傷病昏厥的老者,將他放在那里不管不顧之事?”
回以他的是一聲輕笑,他聽林斐說道:“是啊!我等是官府中人。”
“官府中人多的是,也不人人都是如此的。”黃湯說著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耳清目明的不少,那睜眼瞎也有很多的。”
“有句話叫作’一語成讖‘,”他聽林斐接話道,“還有句話叫作’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那身體康健,耳清目明之人當多了睜眼瞎,或許有朝一日當真會如了他的意,讓他當真睜著眼,卻瞎了。”
還是那般冷冷清清的語調,聽不出半點憤怒亦或者嘲諷的情緒,似只是在陳述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實。
老者摸向自己的眼睛,半晌之后,問道:“我還能看到嗎?”
“那過來的大夫說這等事說不好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確實有那等半生看不到一物,卻陡然重見光明之事的存在。”那道清冷的聲音明明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安撫他,鼓勵他,可不知為何卻讓人聽了渾身發寒,“他雖是幾十年的老大夫了,卻也不敢說能治世間所有疾病。也不敢自稱包治百病的神醫!他道這世間是存在奇跡的,黃神醫一輩子治病救人無數,人在做,天在看,您救無數人,這莫大的功德是無量的。他叮囑你定要相信奇跡!”
“啪!”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床頭那寫著’謹修身‘四個字的床柱之上。這么大力的一巴掌拍下去,床柱卻紋絲不動!也是,比起尋常百姓有些人家里不去動它還會自己倒下的床塌,這屋里的每一樣物什都是頂好的,自是經得起踢打猛踹的發泄的。
那滂沱大雨從來只會沖塌尋常百姓簡陋的茅屋,卻沖不塌貴人奢靡牢固的府宅。
“相信奇跡?”黃湯重重的拍打著床頭的床柱,憤怒的說道,“他是大夫還是神棍?竟敢同老夫玩神棍那套’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一為變數‘的話術?他不會治就是不會治,說什么神神鬼鬼之話?”
“可這世間確實是有那世人還無法完全解釋的奇跡的存在的,那神神鬼鬼之話對于很多人來說都是堅持、努力’活下去‘的支撐,甚至對于孟行之而,亦是治他心病的一味良藥。”林斐坐在那里,看向憤怒的黃湯,“老大夫不想聽這等’相信奇跡‘的話?”
“俗話說醫者不自醫,老大夫你不信那位被請來的大夫嗎?要知道他亦是這城中有名的大夫,他……”
“夠了!”黃湯打斷林斐的話,冷笑道,“老夫病了,你等又怎可能請個三腳貓大夫來?能進老夫家門、為老夫看診的自是杏林高手!”
“既知他是高手,怎的不信他的話?”林斐問道。
“因為我自己也是大夫,知曉一個大夫說出這話來多半是不知道該怎么治了。”黃湯咧嘴冷笑了一聲,說道,“更何況,這個病……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知曉了。”林斐聽到這里,點了點頭,說道,“那所謂的相信奇跡只對不知之人有用,也只對那’天作孽‘之人有那’猶可違‘的用處,他們不知自己為何會有此境遇。因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修身養性、求神拜佛、行善積德的做一切自己能做到的事去循醫囑的堅持活下去;而老大夫你不同,你是知道自己怎么病的,那所謂的相信世間奇跡的話對你這等全知之人自是沒用的。因為你知曉‘自作孽,不可活’。”
雖并沒有什么證據,他也知曉對方沒有什么證據。可不得不說坐著說話的那個人實在是太聰明了,明明不清楚其內的任何一點具體之事,卻仿佛已然完全看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