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看向楊氏族老,似弘農楊氏族中的每一處宅子幾乎都是尋風水先生看過的,自是無一處不是那風水中所謂的“吉地”。
“這話當然是真的,若不是真的早叫她起疑了。”楊氏族老說著又指了指腳下,對林斐說道,“知曉你等斷案中人涉獵廣泛,你再看看田府這地方,以及老夫所在的弘農楊氏祖宅。”他說道,“她目之所見一貫只有眼前,那田家便是要下套也不會對她眼前所見之物下套,是以那宅子確實是風水之上適合養胎的吉宅不假。可你回頭看看長安城的堪輿圖,仔細看看!”楊氏族老說到這里,手一指,指向城外的方向,“我也只是粗通此道,可一見那堪輿圖,便想到了前不久發生的那個劉家村的案子,你看看這三處之地。”
“不用看了!”說話間林斐已然閉上了眼,那長安城的堪輿圖就在他大理寺辦公的屋堂墻上掛著,日日得見,自是印象深刻,只楊氏族老一提,腦海中便立刻點出了楊氏族老指的這三處位置,田府同楊氏祖宅兩座大宅恍若兩只巨“口”將那一顆小的不能再小的石頭夾在中間,他道,“有石入口,有口難。這次,她是石頭。”且還是顆小的不能再小的石頭。
雖說風水堪輿之事到底準不準的,民間傳紛紛,也說不準。可有些事中那一顆石頭有沒有靈性無人得知,那安排這些事之人的用意卻是根本不消明說的。
“安排之人想讓她做那夾在中間的石頭,便是那石頭是顆死的不能再死的死物,安排之人也會讓她遇到種種與之對應的卡脖之災。她躲不過,那便是所謂的風水堪輿之說又應驗了,往后眾人找宅子可要留意了;她躲得過便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林斐說道,“要防的不是石頭,是人!”
楊氏族老點頭,笑道:“似你我看到這里已察覺出危險了,她卻是根本不管,依舊覺得能在其中左右逢源、縱橫捭闔。”
“她底氣在哪里?”林斐偏頭問楊氏族老。
“不是那當真可以將我二人掌控于鼓掌之中的真本事,”楊氏族老說到這里,面上浮現出一絲嘲諷之色,“就是威脅!將楊氏辛秘送給情郎,逼得老夫不得不摁頭認下這樁事。他二人結成一對,又反過來叫老夫做她的倚仗同靠山,叫她在情郎那里立穩這個位置。她是全然拿老夫當個稱心如意的厲害工具使喚了。”
“能將工具使的得心應手之人那本事其實是完全凌駕于工具之上的,便是沒有那工具,她自己也能應付;若是并不能凌駕于工具之上,即便那工具是死的,也是那工具在玩弄人,而不是人在玩弄工具。”林斐說到這里,看向楊氏族老,說道,“楊老好一雙利眼,難道看不清身邊人?是不是真的能桎梏住楊老我只看那人,還需倚仗楊老來做靠山之人,我便不信您當真會被其手腕桎梏住,無法翻身。”
楊氏族老聽到這里,只笑了笑,捋了捋須,沒說什么。
林斐又道:“比起楊老這里的毫無懸念,倒是那里,”他看向那香煙繚繞間端坐的兩人,說道,“叫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既是被楊氏選中旗鼓相當的對手,田家那位當也不信那些所謂的辛秘能真正桎梏住楊氏族老的,卻不知為何當真配合這般做了。
“他出手一貫是不吝陰謀詭計的。”楊氏族老說道,“所以我好奇他會挑中她的真正原因,真想拴住我弘農楊氏,用這等法子怕是只會適得其反。老夫實在好奇她有何特殊之處能被田家那位挑中?”
話既已說到這里,可謂當真說開了。林斐看向四周,這里是田府,兩人在田府的涼亭里說這些話委實有些滑稽,不過卻也并未就此打住。他二人說的這些,田家那位也不是猜不到,自是在田府說也無妨。能叫田家那位真正想不到的事,自不會在田府提及。
“楊老是懷疑莫看和離夫人忙前忙后,一番謀劃算計良多,看著似是和離夫人在下網捕魚,為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在套良人;實則那背后搞不好卻是田家那位下的鉤子,鉤住了這位和離夫人,叫她以為自己是獵人,實則卻是獵物。”林斐看著端坐在那里,隱在重重繚繞的香煙中的兩位壽星,沉默了片刻之后,說道,“我方才在來的馬車上正在看一本名為《中元借命》的話本子。她二位還真是投緣,若那神鬼之術真的管用,這兩人又同是鬼節生辰,怕是要叫我懷疑田家那位是不是當真會些所謂的神鬼之術了。”
聽到《中元借命》這個名字時,楊氏族老愣了一愣,下一刻,雙目立時瞇了起來,問道:“這話本子里說了什么?”
“說的是年歲相隔一甲子的一位老嫗同一位妙齡少女生辰是同一日,那位老嫗空有富貴卻年華不再,那妙齡少女空有年華青春卻窮的叮當響。”林斐說道,“那缺錢的少女實在羨慕極了那些富貴之人,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模樣姣好,時常落淚哭訴不知為何自己就是尋不到那攀富貴的機緣。看著那些同自己年齡相仿的妙齡少女能有漂亮衣裳穿,美麗首飾戴,她羨慕不已。對自己只有粗布麻袍可穿,只能折木枝而簪的境遇抱怨不迭。”
“一次去山間拾柴的路上遇到一位衣著富貴奢靡的老嫗跌坐在地上,她只掃了一眼,便匆匆經過。”林斐說道,“第二日再去拾柴,看到那老嫗同一位年華正好,模樣俊秀的公子在那里說話,看那公子模樣俊秀又綾羅綢緞在身,那少女心下一動,暗道約莫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可自己空有美貌卻窮困潦倒,實在是配不上這等人家的。遂拉了拉自己的粗布麻袍,低著頭從那兩人身邊經過了。”
楊氏族老捋須默默聽著,并未打斷林斐的話,而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第三日再去拾柴,見那老嫗跌坐在地上,那少女停住了腳步,本想同兩日前一樣就此離開的,可想到那公子,鬼使神差的,她停下腳步,上前將那老嫗扶了起來。而后么,一切水到渠成,少女攙扶老嫗的‘善心之舉’換來了老嫗的喜歡,大贊其良善,而后為這‘良善美麗’的少女同那位模樣俊秀的公子牽了線,據老嫗所,那公子是她的孫子,少女歡喜不已,在老嫗的授意下同公子定了親。便在成親的當夜,少女的紅蓋頭被掀開同那公子喝了交杯酒之后便不省人事了。待再次醒來,她只覺得自己連呼氣吸氣都不順暢了,連舉起手都費勁。察覺到身上有些冷,并未蓋被子,本該躺在身邊的良人更是不見蹤影。那洞房花燭夜的龍鳳燭也不見了之時,頓時心慌不已。”林斐說道,“她只覺自己平生從未有過這般費力之時,艱難的下了床,挪到窗邊,推開窗戶,借著那月光,方才看到自己那開窗的手上滿是皺紋,她驚叫出聲,一轉身,便見推門而入的夫君以及‘自己’,那‘自己’笑吟吟的對她說道‘今兒是中元節,你哪見過中元節成親的?’說罷這話之后,那‘自己’又問她‘我的皮囊你用的可還順遂?’說著將帶來的銅鏡舉起,讓她借著月光看清了銅鏡中自己的模樣,赫然竟是那老嫗!”
“那‘自己’笑瞇瞇的對她說道,‘我夫君半月前尋了具身子,我卻遲遲尋不到,都急了!好在你及時出現了。’那‘自己’笑著說她在山間就是故意試探少女的,便是想尋個有所圖的‘偽行善之人’,叫一切順理成章,不叫她起疑,好順利借了她的命新生。”林斐悠悠道,“那‘自己’說她相中少女許久了,知曉少女心比天高,對境遇不滿的很,抱怨不已。這般的人正是那最合適的魚了。是以試探起了她,見果然第一日看到自己跌坐在地時少女根本不理會;卻待見了她夫君之后,再見到她便主動上前攙扶了。如此一來,她便知道選對人了。因為這中元借命之法若少女不主動配合,不是那發自內心的歡喜,而是心有抗拒的話是成不了的。這些時日做的這些事便是為了哄她歡喜,徹底卸下防備,好讓自己借命新生。那‘自己’說罷這些,便對那少女擺了擺手,道‘多謝你這妙齡皮囊,后會有期’說罷便離開了。少女想追,可那老態龍鐘的身體卻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年輕的自己的。一記踉蹌摔倒在地之后,這才驚覺周圍空空如也,那‘自己’同夫君不但拿走了自己的皮囊,連那家財也搬空了。徒留給她一個貧困且老邁不堪的身體。”
“原本還有青春年華,能靠雙手自食其力。眼下卻是連青春年華都沒有了。”楊氏族老聽罷之后唏噓了一聲,說道,“活著,有力氣,年華大好就是人之一生最重要之物。”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看向那香煙繚繞處端坐著的兩位壽星,“更何況弘農楊氏之女天生便不愁這些金銀俗物,比起那被人設計的少女好歹會因窮困生了不平,失了心態,我楊氏女卻是全然沒有這種顧慮的。”
當然,這是話本子里借命新生的法術,俗世么……便不好說了。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