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姐姐?”
謝靜竹見她有些發怔,輕輕叫了聲。
明瑜回過了神,哦了一聲,急忙撇去了方才的思緒。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旁人而已,何須她多想。
明瑜一邊隨了前頭幾人下樓去,一邊命人去知會一聲江氏和謝夫人。沒一會,就見谷香過來笑道:“謝家太太叫我給兩位姑娘傳個話,說有你們哥哥護送,她就放心不跟去了,和我家太太正在興頭上呢,叫姑娘們自己小心,早去早回。謝家公子如今就在南門外的馬車邊候著呢。”
一行人被丫頭仆婦簇擁著到了南門,江氏早命人特意備了輛大馬車,里面茶架書格一應齊全,十分舒適,謝銘柔三個上去,同坐了位裴府里出來的看護嬤嬤。明瑜依稀還認得這嬤嬤,姓丁,是侯府王老太君身邊的得力人,從前與自己并無多大來往。
跟去的丫頭們分坐在后面的兩輛上。明瑜兩姐妹也自己坐了一輛,待都妥了,要隨行過去的柳大管家吆喝了一聲,駕車的揮動馬鞭,一排車子在家仆的護衛之下,緩緩朝意園駛去。
方才谷香說那謝醉橋就在南門候著,只明瑜出來時,并未見到邊上有陌生男子,想是又避讓了去。一路之上,明瑜穩坐在馬車中,只明珮卻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悄悄掀開罩著的窗帷朝外東張西望。明瑜隱約猜到她大約是想看下那謝家公子什么模樣。第三回見她扒開窗帷,又把頭湊過去的時候,重重咳嗽了一聲,明珮嚇了一跳,回頭見明瑜正皺眉盯著自己,訕訕笑了下,終于坐直身子不再張望。
兩刻鐘不到的功夫,意園便到了。大門前旁人都已被肅清,立了早安排好迎接的兩排仆婦。謝家姐妹和裴文瑩各自被扶下馬車,明瑜便帶了幾位小姐入內,到了當照壁用的那座高大假山旁時,忽聽身后隱隱傳來柳管家的說話聲,回頭遠望去,見幾十步開外的大門旁,柳管家正和一人說話。那人只見個背影,黑發束玉帶,手牽馬韁,長身而立,披著的大黑氅正鼓滿了風,帶得袍角獵獵拂動。
不過只一瞥之間,明瑜已猜到這少年應是謝靜竹的兄長謝醉橋了,也沒多看,回過頭拐過了假山,便往從珍館的方向過去。
此時初冬季節,入目所見并無盛夏那般濃翠,只遠眺望去,視線比起草木繁盛之時卻要空闊不少。亭臺疊著樓榭,曲廊搭通飛橋,這一步還是開得綺麗的碧紫色荷蓮菊,下一步卻見金黃落葉隨風蕭蕭;道旁園圃里踱著毛色亮澤的仙鶴,橋底水面下游蕩了交頸的雪白天鵝,一路所見,別有一番意趣。
從珍館里前后二樓,藏書百櫥,不下萬冊,分門別類一架架排設,經史子集、詩歌詞賦、天工農醫畫譜,古時流傳而下的各類珍本善本,甚至連梵文典籍也有。因了如今佛教大盛,連當今太后也潛心禮佛,因而大昭國與西域之地往來不斷,如今館里就供了位從西域游歷而歸的人,致力于翻譯帶回的梵經,明瑜從前還跟著學過些梵文。
謝銘柔對書典興趣不大,不過隨意走動看下而已,裴文瑩卻是流連許久,挑了不少的書,直到那丁嬤嬤過來催了,這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來。明瑜看了眼她挑的書,很是散雜,有詩詞,也有筆記和畫譜,便叫丫頭收拾了帶走,卻被丁嬤嬤攔住了丫頭,笑道:“還是讓老奴來吧。”一邊說著,一邊已是自己動手一本本地裝進了邊上的書簍里。裴文瑩冷著臉站一邊不動,神色間有些不滿,卻也未說什么。
明瑜頓悟。知道靖勇侯府規矩大,雖放裴文瑩離京,身邊卻還時刻要跟著個教養嬤嬤。這丁嬤嬤想必是怕裴文瑩看不當的書,這才假托收拾的名義,自己一本本地先查看,難道裴文瑩會滿臉不快。
丁嬤嬤全看過一遍,見并無什么不合宜的,這才都放了進去,笑道:“收拾好了,叫櫻梨提去吧。”立時便有個紫衣丫頭來拿。
裴文瑩冷笑道:“丁嬤嬤好仔細,回去了不如你一本一本念了給我聽,如此豈不是更周全。”
丁嬤嬤被諷,神色卻是如常,只是笑道:“姑娘在外,不比家中。老太君既命老奴仔細照看姑娘,老奴自然不敢辜負,萬事求個穩妥。”
裴文瑩哼了一聲,當先朝外而去。謝銘柔和謝靜竹對望一眼,又看向了明瑜。明瑜略笑了下,一行人出了從珍館,仍是照老路出去,到了門前對著的那大假山前,丁嬤嬤朝明瑜微微打了個躬,笑道:“今日實在叨擾姑娘。幾位姑娘過來也有些時候了,這就該回了。方才出來時,老奴已經與謝家夫人提過,不回姑娘府上了,徑直叫謝公子護送回去便可,姑娘請止步。”
明瑜曉得這丁嬤嬤有王老太君傍身,只怕連謝夫人也要讓她幾分,自然不多說什么,含笑應了,與謝銘柔幾個道了別,目送她幾個人被丁嬤嬤和一干丫頭們簇擁著登上了停在大門外的馬車,直到馬車粼粼而去,這才長長吁了口氣。
“阿姐,這丁嬤嬤不過是個下人,竟也敢對裴小姐這般無禮,偏那裴小姐竟也忍了下來。若換作是我,早發作出來了。”
二人坐上馬車回榮蔭堂的路上,明珮嘖嘖道。
明瑜看她一眼,心中再次暗嘆一聲。
她經歷過前世的種種悲苦,如今在心中,把自己的至親之人看得極重。明珮雖不是她胞妹,卻也是自己父親的女兒,自然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只會與她劃清界限以求個清靜。曉得她浮躁淺薄了些,前世里后來因為這性子,也幾番惹出了些是非,差點帶累了自家的名聲。本是想慢慢勸導過來的。如今一想,對她這樣的性子,一味懷柔只怕未必全有用,趁她年紀還小,適當的管教也是該有的。見正好提到了今日那丁嬤嬤,便道:“你當裴小姐這般,是因了畏懼丁嬤嬤的緣故?那丁嬤嬤地位確實遠不及裴小姐,只她身后的人卻是侯府老太君。這樣的人家最講規矩,裴小姐再高貴,也斷不敢跟規矩作對。”頓了下,又正色道,“說到規矩,祖母前些天又在我面前提了下,叫我要好生帶著你些。我們家雖不及她們那般的門第,只該有的規矩也是不能少的。前些時日我顧著家中雜事,沒怎么顧你。明日起你跟我每日練一個時辰的字。慢慢練字,有助靜心定神,脫去些浮躁之氣。”
“我哪里浮躁了?你前次教我的道理,我都還牢記在心呢。”
明珮嘀咕了句,瞧著有些不大樂意的樣子。
明瑜微微皺眉,再開口時,語氣已是有些嚴厲起來。
“過來馬車上時,你數次往窗外瞧來瞧去,當我不曉得你心思嗎?女孩家這般窺探一個陌生男子,若是落入人眼,只會說我們家出來的女孩少了規矩,連帶爹娘也遭人恥笑。”
明珮的臉微微一紅,低聲辯解道:“我沒見過京中高門子弟,這才好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