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知府謝姓,字如春。就是老太太病發那日江氏本欲要帶明瑜過去拜訪的那家。這謝家算是江州的第一名門望族了。祖上逢亂世離了故地江州,追隨□□南征北戰開國立了大功。□□賜世襲一等昭武將軍的榮封,封地一縣。到了這輩時,大房襲了封爵仍留在京中,謝家二房的謝如春謀了個知府之職,舉家遷回了江州。
阮家雖白身,在江州卻經營了數代,樂施好善,聲望也是極高,且如今這知府府上的掌家夫人恰是明瑜外祖江夔的表侄女,和江氏論起來也是遠房的表姐妹。所以兩家門第雖有些差異,這幾年卻也時常互有往來。謝如春聽到這李郎中竟為了多收診金故意拖延阮老太太病情以致到了如今這地步,哪里還會客氣,命人重重打了板子收監。
不提李郎中因一時小利壞了名聲吃苦頭,卻說榮蔭堂阮家卻為了這一場突然變故大亂陣腳。后日就是十五,請帖俱都早早發散了出去,各種預備也早妥當,只等日子一到,阮老太太身著萬壽團福子禮袍坐那大堂之中受小輩恭賀跪拜就可。如今這壽星卻偏偏病成了這樣,怎不叫人亂了分寸?
明瑜早聽說李郎中暗中先減了藥量,后又施了藥性峻猛的虎狼之藥,加上自己頭幾日的行事,這才叫老太太這般起不了身。雖是陰差陽錯地達成了初始心愿,只心中卻毫無歡喜之意,只覺沉重。若非一場重生,知道榮蔭堂十年后的凄慘收場,她又怎會把這樣的主意動到自己祖母的頭上?
午后,明瑜隨江氏在隨禧園里服侍老太太完了,見她吃了藥,藥性發作沉沉睡了過去,母女二人這才被容媽媽送到了園子大門外。
“阿瑜,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瞧你累得,下巴頦都尖了,娘送你回去,晚上早點歇了,明日不用過來。”
江氏有些愛憐地摸了下明瑜的頭發,柔聲道。
明瑜嗯了一聲,趁勢挽住了江氏的手,一邊慢慢走在通往漪綠樓的路上,一邊說道:“娘,看祖母如今這個樣子,后日的大壽必定是露不了面了。過壽本就是為了福氣喜慶,壽星都起不了身了,爹若是還照原來安排,只怕背后被人非議。”
江氏嘆了口氣:“你說的爹娘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事出突然,如今又箭在弦上。看你爹的意思是以老太太身體為重。只是你的一些本家叔伯卻說老太太起不了身也無妨。到了后日,外面照舊,阮家后輩子孫齊齊到老太太屋子前,隔著門朝她跪拜賀壽就是。正有些拿不定主意。”
明瑜搖頭道:“娘,孫郎中都說了,祖母須得靜臥養病。一大堆人這般鬧哄哄到她門外,祖母被擾到了,何來安神定氣?爹以祖母身體為重的想法才是正理。娘也不是不曉得,這些年有些本家人依仗了榮蔭堂這大樹,背地里做了不知多少被人說道的事,不過是因了爹的緣故,這才沒被扯到臺面上去。如今他們這般攛掇,十之八九也不過是想借了祖母的大壽從中撈好處而已,哪里真的有為咱家考慮過半分?女兒倒是有個想法,不曉得該不該說。”
前一世阮洪生遭難,這些依附了榮蔭堂才珠玳裘馬的本家人唯恐遭了牽連,一個個都躲得不見蹤影,恨不得把阮姓從自己頭上抹去了才好。皇帝不過是盯著阮洪生和他的榮蔭堂,對這些人并未看在眼里,所以阮家遭難,他們最后卻都各自安好。雖則樹倒猢猴散,人求自保是常理,只是親歷過那一番心死如灰,想叫如今的明瑜對他們如從前那般親善,卻真的是做不到了。
“說來聽聽。”
“祖母身子不妥,這已是傳了出去。索性就再發次貼并具了歉禮,告知那些原本收到帖的人家,說取消后日在意園的賀壽。祖母身體為重,想來也不會有人為此怪罪我家。只這逢六十的大壽,一世也就一次,不好就這么過去。何不叫爹當日在育嬰堂里設鋪子,為祖母積德祈福,把原本用作壽筵的預算折成錢米,城中凡愿意的,都可過來領取米糧和錢,這豈不是比不顧祖母身體大擺筵席的要好?。"
明瑜說完,便小心看向江氏。見她眼微微一亮,沉吟片刻道:“倒也是個好主意。晚上等你爹回來,我與他商議一番。”
明瑜心一寬,笑嘻嘻道:“娘若是覺得好,只需跟爹說幾句,爹必定也就覺得好了。”
江氏伸出指尖輕輕點了下她額頭,笑道:“你這丫頭,從前瞧不出來,如今看著倒越發鬼了,連娘也敢拿來逗趣。過兩年就要尋人家了,人前趁早給我端莊著些。”
明瑜雖實際已是二十,上世若命好,早也是孩子的娘了,只如今做回自己母親身邊的嬌嬌女兒,那種如真孩子般的殷殷慕孺之情竟比前世之時來得愈發濃烈,此時被江氏笑怪了幾句,反而將她臂膀摟得更緊,抿嘴一笑:“我不要嫁人,只要一輩子陪著爹娘就好。”
明瑜這話并非矯情,乃是她如今心中的真愿。江氏卻哪里知道,搖頭笑道:“傻阿瑜,哪里有不嫁人的姑娘?只怕再幾年,等阿瑜出落成大姑娘,娘想多留你些日子你都不愿了呢……”
江氏不過是隨口玩笑,卻恰恰道中了明瑜前世時的情景。被勾出前塵舊事,如今想來,只奇怪自己當初何以竟會有那般飛蛾撲火般的勇氣。暗嘆口氣,不欲再多想這些,急忙轉了話題,與江氏說說笑笑間,不覺那漪綠樓就已到了,江氏親自送她回了樓上,這才帶了丫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