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明州市委大樓,市委書記辦公室。
鄭儀剛剛結束一個關于試驗區招商引資的會議,回到辦公室。
趙希走進來,將一份文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書記,這是國資委馬國華主任報上來的,關于近期配合工會改革,對部分市屬國企進行專項整頓和處理情況的報告。”
“哦?這么快就有動作了?”
鄭儀拿起報告,翻看起來。
報告寫得很詳細,措辭也比較嚴謹。
首先提到了對市二建公司原總經理王建龍的雷霆處理:免職、停職檢查、接受審計調查。
同時,對二建公司工會組織進行了初步整頓,正在物色新的工會主席人選。
后面列出了幾家其他被處理或敲打的企業名單,以及采取的措施。
比如,某家紡織廠因長期欠薪、工會形同虛設,廠長被誡勉談話,責令限期整改;
某家機械公司因安全生產隱患突出、工會監督缺位,被通報批評,并要求工會介入安全監督。
最后,重點提到了對明州能源集團的“工作溝通”情況。
報告里寫道,馬國華親自與能源集團董事長周曉斌進行了深入談話,傳達了市委精神,周曉斌“態度端正,認識到位,表示堅決擁護市委決定,將立即著手研究制定工會改革落實方案”。
周曉斌……
這個名字,鄭儀聽說過。
他父親,那位已經退下來的省人大老領導,鄭儀在省里開會時見過幾面。
雖然沒什么私交,但鄭儀對那位老領導的印象不錯。
作風正派,原則性強,退下來后也很低調,從不插手地方事務,是個令人敬重的老前輩。
可惜,虎父犬子。
馬國華能把事情辦到這個程度,已經算不錯了。
至少,他是真把這事當個事辦了,而且動作迅速,手段果斷。
既抓了像王建龍這種自身問題一堆、正好拿來“祭旗”的典型,也碰了像能源集團這樣背景硬、但必須表態的“硬骨頭”。
分寸拿捏得不錯。
“馬國華這個人……”
鄭儀放下報告,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椅背里,眼神有些飄忽。
對于馬國華,鄭儀是了解的。
或者說,鄭儀對明州官場上這些關鍵位置的干部,都有過深入的了解和評估。
馬國華出身商人家庭,頭腦靈活,善于鉆營,也懂得人情世故。
他肯定不干凈。
在這個位置上,管著那么多國企,和那么多老板打交道,要說他一點“好處”都沒拿過,鄭儀是不信的。
“貪”,似乎是這個體制內很多干部難以擺脫的魔咒,或者說,是人性在特定環境下的某種折射。
鄭儀自己都不敢說,如果把他放在馬國華那個位置上,面對著唾手可得的巨額利益和精心的圍獵,他能永遠保持絕對的清醒和廉潔。
他不敢,是因為他也“貪”。
只是他貪的,和馬國華他們貪的,不一樣。
馬國華們貪的,可能是金錢,是美色,是物質的享受,是家族的蔭庇。
而他鄭儀貪的,更大,更虛,也更沉重。
他貪的是一個秩序井然、活力迸發的“新明州”;
他貪的是一個風清氣正、吏治清明的政治生態;
他貪的是千千萬萬普通百姓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和對未來的希望;
他貪的,是一個他心目中應該有的、更美好的世界。
為了實現這個“貪念”,他可以不擇手段,可以雷霆萬鈞,也可以和光同塵。
他可以用馬國華這樣“有點貪”但“識相”、“好用”的干部。
因為現實是復雜的,人性是多面的。
水至清則無魚。
國資委那個位置,太特殊了。
直接面對資本,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
派一個立場極其堅定、原則性極強的干部去,當然好。
但那樣的干部,往往也容易過于剛硬,不懂變通。
在國資委那種需要大量協調、平衡各方利益、甚至某種程度上需要“與狼共舞”的環境里,過于剛硬反而可能處處碰壁,工作難以開展。
更何況,立場再強,面對資本精心編織的、無孔不入的“糖衣炮彈”,誰又能保證自己永遠不失控?
一旦失控,造成的破壞可能更大。
所以,像馬國華這種“老油條”,反而是個合適的人選。
他懂得資本的邏輯,懂得利益的交換,懂得如何在規則范圍內“行方便”,也懂得如何“拿捏”那些老板。
更重要的是,他“識相”。
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知道什么時候該進,什么時候該退;知道領導的底線在哪里,知道自己的“度”在哪里。
他不會因為一點小利就昏了頭,也不會為了所謂的“原則”去硬碰硬。
他就像一根有彈性的橡皮筋,既能拉扯出一定的空間,又不至于輕易崩斷。
有他在國資委坐鎮,至少能維持住基本的秩序,不至于讓那些國企老板們無法無天。
同時,他也能很好地領會和執行市委的意圖,就像這次工會改革一樣。
這就夠了。
鄭儀不需要一個圣人去當國資委主任。
他只需要一個能辦事、會辦事、并且能把事控制在“可控范圍”內的人。
馬國華,目前看來,是符合這個要求的。
“看來,馬國華是領會了。”
鄭儀對侍立一旁的趙希說道。
“工會改革這事,國資委的態度很關鍵。他帶頭動了,其他企業就得掂量掂量。”
“是的,書記。”
趙希點頭。
“馬主任這次動作很快,力度也不小。下面很多企業應該都收到信號了。”
“嗯。”
鄭儀點了點頭。
“你回頭給馬國華打個電話,就說報告我看了,對他近期的工作表示肯定。”
“另外,提醒他,工會改革不是一陣風,要持續抓下去。能源集團那樣的重點企業,要盯緊點,確保改革措施落到實處。”
“好的,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