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浩最近……好像很忙,壓力也很大。
上次見面,他眉宇間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疲憊,雖然在她面前他盡量掩飾,但她能感覺到。
自己這些家庭瑣事、任性脾氣,說給他聽,除了給他增添煩惱,又能怎樣呢?
他會不會覺得她幼稚、不懂事?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么糟糕、這么情緒化的一面。
她希望在他眼里,自己永遠是那個雖然有點小任性,但大體上還是開朗、可愛的劉雅寧。
猶豫再三,她刪掉了已經打好的、充滿了抱怨和情緒的文字。
重新打字,發送。
鄭浩,冬至啦,你吃餃子了嗎?
夜深了。
出租屋里,只有書桌上那盞舊臺燈還亮著,在攤開的行測習題集和密密麻麻的筆記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
鄭浩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頸椎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又是一天高強度的學習。
距離省考只剩下不到兩個月,他把自己逼得很緊,幾乎榨干了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
疲憊像潮水般涌來,但他心里卻有一種近乎自虐的充實感。
只有這種全身心投入的疲憊,才能暫時壓制住心底那些紛亂復雜的念頭。
他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想看看時間,屏幕解鎖后,微信上那個熟悉的頭像右上角,帶著一個紅色的未讀標記。
是劉雅寧。
信息發送時間是晚上七點多。
鄭浩,冬至啦,你吃餃子了嗎?
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候。
鄭浩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僵住了。
理智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地扎進他的腦海。
切斷。
必須切斷。
趁現在還來得及。
每一次回復,每一次聯系,都是在危險的鋼絲上多走一步。
蘇曼青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省委辦公廳那道高高在上的門檻,還有自己那顆被野心灼燒得無法安寧的心……都在無聲地吶喊著同一個詞:危險。
他像個站在懸崖邊的人,明知再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卻偏偏貪戀腳下那片刻的風景。
不,他比那更不堪。
他像個僥幸的小偷,在行竊時不斷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然后一次次地故技重施,在自己的監督之下,可笑地自欺欺人。
他深吸一口氣,拇指緩緩移向屏幕側面的電源鍵,準備用關機來強行終結這場內心的拉鋸戰。
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按鍵的那一刻,另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攫住了他。
那是白天高強度學習后被壓抑的情感需求,是深夜里無法排遣的孤獨,是對劉雅寧那份純粹溫暖的貪戀,是……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
這三個字像魔咒,擊碎了他所有的理智建設。
他最終還是點開了對話框。
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猶豫地敲打著,刪了又寫,寫了又刪。
最后,只回過去兩個字:
吃了。
干巴巴的,沒有任何溫度,更像是一種敷衍的交代。
他以為這樣就夠了,至少沒有進一步沉溺。
然而,幾乎是在他消息發送成功的下一秒,對話框頂端就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
然后,劉雅寧的回復立刻跳了出來:
吃的什么餡的呀?我媽今天包了豬肉白菜的,我覺得有點膩了,還是韭菜雞蛋的好吃!
后面還跟著一個可愛的表情包。
她秒回。
她好像……一直在等自己。
這個認知,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鄭浩沉寂的心底漾開一圈無法忽視的漣漪。
一種混合著愧疚、心疼和隱秘喜悅的復雜情緒,瞬間淹沒了他。
他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那個女孩捧著手機,在寒冷的冬夜里,一遍遍點亮屏幕,期待著他回復的樣子。
他筑起的心防,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認命般地嘆了口氣,手指卻像有了自己的意志,開始敲打鍵盤:
單位食堂的,沒什么特別。韭菜雞蛋是不錯,清爽。
發出這句話,他感覺自己像個繳械投降的士兵,之前的掙扎和決心都成了笑話。
果然,劉雅寧的消息接踵而至,語氣明顯雀躍起來:
是吧是吧!英雄所見略同!你復習得怎么樣啦?是不是很累?要注意休息啊!
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今天單位的瑣事,說起新來的理事長如何雷厲風行地整頓風氣,說起老王如何唉聲嘆氣,說起她自己如何“機智”地躲清閑……
她的文字里充滿了生動的細節和小小的抱怨,卻奇異地驅散了鄭浩滿身的疲憊和深夜的孤寂。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屏幕上不斷跳出的消息,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偶爾回復一個“嗯”,或者一個簡單的表情。
但這種無聲的陪伴,對屏幕那頭的劉雅寧來說,似乎已經足夠。
她知道他在聽。
這就夠了。
窗外的冬夜寒冷而漫長。
出租屋里,臺燈下的年輕人,一邊在理智的懸崖邊徘徊,一邊又貪婪地汲取著這片刻虛幻的溫暖。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那團名為“劉雅寧”的火焰。
哪怕最終,會被灼傷,會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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