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鄭儀和劉衛東,顯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講座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結束后,與會者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鄭儀也站起身,卻沒有立刻走,而是對劉衛東發出了邀請:
“劉書記,時間還早,雪也停了。黨校后面有個小梅園,聽說臘梅開得正好,有沒有興趣一起去走走?透透氣。”
劉衛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來了。
他臉上露出欣然之色。
“好啊!早就聽說黨校的梅園是省城一景,一直沒機會去看看。今天正好沾秘書長的光。”
兩人并肩走出階梯教室,朝著辦公樓后面的梅園走去。
雪后的梅園,靜謐無人。
枝頭的積雪尚未融化,襯得那點點鵝黃色的臘梅花更加嬌艷醒目,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寒香。
鄭儀和劉衛東沿著覆雪的小徑緩緩而行。
腳步聲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走了一段,鄭儀停下腳步,仰頭看著一株形態古拙、花開正盛的老梅樹,仿佛在欣賞它的風骨。
劉衛東也停下腳步,站在他身旁,目光同樣落在梅花上,卻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鄭儀忽然低聲吟誦了一句古詩,語氣帶著些許感慨。
“劉書記,您說,這梅花,之所以能傲雪綻放,香沁寒冬,是不是正因為經歷了之前的酷暑和嚴霜的磨礪?”
劉衛東微微一笑,順著他的話說道:
“秘書長說得有理。不過,梅花雖好,也需要合適的土壤和氣候。若是種在溫室里,雖然也能開花,恐怕就少了這份凌寒獨自開的傲骨和香氣了。”
他這話,看似在說花,實則暗有所指。
是在暗示鄭儀如今的“成功”,也離不開明州這塊“土壤”和省委提供的“氣候”支持。
甚至可能暗指,如果沒有之前的“四海亂局”和鄒俠的“放權”,鄭儀未必能有如此大的施展空間。
鄭儀如何聽不出他話中的機鋒?
他轉過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劉衛東。
“劉書記高見。土壤和氣候確實重要。但同樣的土壤和氣候,不同的園丁,種出的花也未必相同。”
“有的園丁,只求花開一時,艷麗奪目,卻不管根基是否扎實,能否經得起風雨。”
“而有的園丁,則愿意耐著性子,深耕細作,哪怕前期看不到花,也要先改良土壤,修枝剪葉,為的是將來能開出更持久、更健康的花朵。”
劉衛東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聽懂了鄭儀的潛臺詞。
鄭儀是在表明,他追求的不是一時的“政績”和“艷麗”,而是明州長遠的、健康的、可持續的發展。
而這,必然要觸及更深層次的問題,包括……干部隊伍的結構。
雪花不知何時又悄悄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肩頭和發梢。
劉衛東忽然輕輕笑了一聲,他伸出手,拂去肩頭的落雪,動作從容不迫。
“秘書長志向高遠,令人敬佩。”
他的語氣恢復了那種慣有的溫和,甚至帶著幾分長輩般的贊許。
“明州這塊地,確實是塊硬骨頭,土質板結,雜草叢生,是需要一個敢下狠手、也能下狠手的園丁,來好好整治整治了。”
他這話,幾乎是默認了鄭儀之前的“深耕細作”論。
鄭儀心頭微動,知道劉衛東開始松口了。
但他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衛東,等待他開出條件。
劉衛東踱了兩步,走到那株老梅樹下,伸手輕輕觸碰著一朵半開的臘梅,仿佛在感受那花瓣的冰涼與柔軟。
“我啊,在明州待了大半輩子了。”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帶著一種歲月沉淀下來的感慨。
“見過太多人,經過太多事。斗來斗去,爭來爭去,有時候想想,也挺沒意思的。”
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鄭儀臉上,那眼神復雜難明,有審視,有感慨。
“鄭秘書長,說句實在話。”
“副書記這個位置,給你坐,也不是不可以。”
他頓了頓,觀察著鄭儀的反應。
鄭儀臉上依舊平靜。
劉衛東繼續說道,語氣變得更加推心置腹,卻也更加……意味深長。
“我在明州夠久了,斗倒了無數的人,靠的也不是副書記這個身份。”
“說白了,這個位置,對我來說,早就是個虛名了。”
“而且,我也夠老了,沒幾年就要退休了。占著茅坑不拉屎,也沒意思。”
他攤了攤手,一副“我看得很開”的樣子。
“你呢,年輕,有沖勁,有省里推動,必然是有更大的手段和抱負。這個舞臺,給你,或許更能發揮作用。”
這話說得極其漂亮,幾乎是將副書記的位置“拱手相讓”。
但鄭儀知道,事情絕不會這么簡單。
劉衛東這種人,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他靜靜地等著。
果然,劉衛東話鋒一轉,臉上那溫和的笑容里,摻入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近乎“使壞”的得意。
“只不過……”
他拉長了語調,像是一只老貓,在逗弄著爪下的老鼠。
“總不能白白便宜了你這個年輕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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