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負責人趙慶龍,也就是那個陳默調查中確認的“白手套”,正滿臉堆笑地在前面引路。
他是個五十出頭的矮胖男子,圓臉,小眼,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搓著手,給人一種過分熱情的油膩感。
但他的眼神卻異常警覺,尤其在打量鄭儀時,那種一閃而過的審視和揣測,與他表現出來的諂媚形成鮮明對比。
鄭儀臉上笑容不變,跟著他穿過幾條曲徑通幽的走廊,來到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前。
不同于中心主樓的現代簡約風格,這棟小樓明顯是按照中式傳統建筑規制修建的,飛檐翹角,雕梁畫棟,門前甚至還擺著一對小型石獅子,威嚴中透著幾分古意。
門口站著一位身著正裝的年輕工作人員,見他們到來,立刻恭敬地拉開厚重的紅木大門。
會客室內,暖氣開得很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藥香混合的氣息。
一個身材高大、滿頭銀發的老人,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水畫前,似乎在欣賞畫作。
聽到動靜,老人緩緩轉身。
錢漢忠。
即使年近八十,這位曾經叱咤明州政壇的風云人物,依舊保持著驚人的氣場和威懾力。
他的背挺得筆直,肩膀寬闊,銀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臉上的皺紋深刻卻不顯老態,反而增添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雙眼睛。
絲毫不見老年人的渾濁和遲滯,反而閃爍著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精光和壓迫感。
鄭儀心頭微微一凜。
這種氣場,這種眼神,絕不是普通退休老人能有的。
這是一個從未真正“退”下來的人!
一個依然牢牢掌控著某些東西的人!
“錢老!”
鄭儀快步上前,微微躬身,伸出手,語氣恭敬而熱忱。
“我是市委鄭儀,代表鄒書記和市委市政府來看望您!您身體還好吧?”
錢漢忠沒有立刻伸手,而是用那雙鷹目上下打量著鄭儀,仿佛要將他里外看透。
足足過了兩三秒鐘,錢漢忠才微微頷首,伸出手,與鄭儀輕輕一握。
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握力驚人,完全不像一個耄耋老人的手。
“小鄭啊,聽說過你。”
錢漢忠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年輕人,有魄力,不錯。”
簡單的幾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卻莫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評價意味,仿佛他依然是那個坐在市委書記位置上,對新來的干部進行例行點評的一把手。
鄭儀臉上笑容不變,心中卻警鈴大作。
這不是一個甘于養老的退休干部。
這是一個依然把自己當成權力中心的人物!
“錢老過獎了。我剛來明州不久,很多情況還在學習,很多工作還要靠老領導們多指點、多支持。”
鄭儀的語氣謙遜而真誠,將一個尊重老干部的年輕秘書長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哼。”
錢漢忠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指了指旁邊的沙發。
“坐吧。”
鄭儀順從地坐下,腰背卻依然挺直,保持著恭敬但不卑不亢的姿態。
周揚和趙慶龍等人識趣地退到了一邊。
“最近市里動靜不小啊。”
錢漢忠端起茶幾上的紫砂壺,給自己倒了杯茶,絲毫沒有給鄭儀也倒一杯的意思。
這個細微的動作,已然表明了他的態度——在他眼里,鄭儀還不夠格與他平起平坐地喝茶。
“四海集團倒了,聽說又搞了個什么城投集團?動靜挺大嘛。”
錢漢忠的語氣平淡。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喜歡折騰。”
鄭儀心頭一跳,臉上卻露出慚愧的神色。
“錢老批評得是。四海集團的問題確實暴露了我們監管上的不足,成立城投集團也是市委經過慎重考慮的決定,主要是為了更好地整合資源,服務城市發展和民生改善。”
“民生改善?”
錢漢忠冷笑一聲。
“我看是權力重組吧!”
這句毫不掩飾的直斥,讓會客室內的空氣瞬間緊張了起來。
一旁的趙慶龍臉色大變,額頭冒出冷汗,不停地給鄭儀使眼色,似乎在示意他千萬別頂撞。
鄭儀的表情卻出奇地平靜。
他甚至微微低頭,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錢老目光如炬,一針見血。我們在工作中確實還有很多不足,需要您這樣的老領導多提點。”
錢漢忠似乎沒想到鄭儀會是這種反應,瞇起眼睛,再次審視著他。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會客室的門被推開,兩個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老師,聽說市委鄭秘書長來了?”
走在前面的男子約莫五十出頭,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聲音洪亮。
鄭儀立刻認出,這是現任省國資委主任,正廳級干部盧志偉——錢漢忠當年的秘書,也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跟在后面的是一個略顯清瘦的中年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更加斯文內斂。
這是明州市委常委、統戰部部長黃維民,副廳級,同樣是錢漢忠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
兩人的出現,立刻讓會客室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和復雜。
“盧主任,黃部長!”
鄭儀站起身,熱情而不失禮節地打招呼。
“沒想到在這碰到兩位領導。”
“鄭秘書長客氣了。”
盧志偉笑著上前握手,力道很重。
“我們今天是專程來看望老師的,沒想到碰上了市里的慰問活動,真是巧啊。”
他嘴上說著“巧”,眼神卻分明在告訴鄭儀——這不是巧合。
我們是專門來給老師“撐場子”的!
鄭儀心中了然,臉上笑容更加誠摯。
“那太好了!正好可以向錢老和兩位領導多請教。”
黃維民也上前與鄭儀握手,笑容溫和卻疏離。
“鄭秘書長年輕有為,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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