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相信鄒書記和鄭秘書長會有通盤考慮的。你看,政府那邊不是張林市長在抓總協調嗎?就是要確保辦案和發展兩不誤嘛。天祥市長你是常務,擔子重,要多幫張市長分擔分擔,把經濟工作穩住,這就是對市委最大的支持了。”
又是一番漂亮的太極拳,把問題輕輕推回給政府系統,暗示馬天祥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行,別瞎操心市委辦案。
馬天祥心里有些不耐煩了。
這老狐貍,嘴巴緊得像蚌殼,一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撬不出來。
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聽這些正確的廢話。
他需要的是劉衛東一個明確的態度,哪怕只是暗示性的支持。
或者,至少聽聽他對目前局勢更深層次的判斷。
“老書記,”馬天祥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我聽說……四海那邊有些人,為了脫罪,開始亂咬亂攀了?甚至……提到了些陳年舊事,牽扯到一些……根本就不相干的領導?”
他緊緊盯著劉衛東的眼睛,試圖捕捉一絲一毫的變化。
劉衛東臉上的笑容沒有任何細微的變化,甚至還帶著點驚訝:
“哦?有這種事?我沒聽說啊。”
他搖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譴責:
“這種風氣要不得!辦案要講證據嘛,怎么能信口開河,誣陷好人呢?我相信紀委和政法委的同志會嚴格把關的,不會冤枉一個好同志。”
完美避開!
不僅否認知情,還再次強調了“證據”和“不冤枉好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馬天祥的心沉了下去。
這老東西,是真不打算沾一點腥啊。
他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火會燒過來?
還是說……他早就找好了退路,或者……根本就是和鄒俠、鄭儀他們一伙的?
各種猜忌在馬天祥心中翻騰。
他又旁敲側擊了幾句,甚至巧妙地暗示了自己在省里的“根基”,希望劉衛東能有所顧忌,或者至少表現出一點“同道中人”的親近。
但劉衛東始終是那副溫和超然、滴水不漏的樣子,一會兒感慨基層工作難做,一會兒強調相信組織相信市委,一會兒又關心起馬天祥的身體,讓他注意休息,別太勞累。
拳拳都打在棉花上。
馬天祥徹底失去了耐心。
他勉強又坐了幾分鐘,便起身告辭。
劉衛東依舊熱情地把他送到門口,叮囑他常來喝茶。
辦公室的門輕輕關上。
劉衛東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如同川劇變臉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嘲弄和冰冷。
蠢貨!
他在心里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馬天祥這個蠢貨,到現在還搞不清狀況!
還以為自己背靠著省里的大樹,就能高枕無憂?
還能跑來自己這里探口風,找支持?
真是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四海集團倒得這么快,這么徹底,背后難道就沒有省里某些力量的默許甚至推動?
真以為鄒俠和鄭儀有那么大的膽子,敢毫無憑恃地就對一個盤踞多年的地頭蛇動手?
這分明是省里的大佬們,看到四海集團尾大不掉,張四海越來越不聽話,甚至可能帶來風險,于是順勢借鄒俠和鄭儀這把刀,清理門戶,割掉爛肉!
馬天祥作為當年和四海勾連頗深、甚至可能親自下達過某些指令的人,不思趕緊擦干凈自己的屁股,夾起尾巴做人,居然還敢到處晃悠,還敢跑來試探?
簡直愚不可及!
劉衛東慢慢踱回茶海旁,看著那杯馬天祥幾乎沒動過的、已經涼透的茶,眼神厭惡,仿佛看著什么骯臟的東西。
他當初選擇暗中扶持馬天祥,看中的就是他“省里有人”的背景,以及他那點急于上位、敢于弄險的“銳氣”。
這樣的人,好用,容易控制,也容易……丟棄。
這些年,借助馬天祥在省里的關系和他在市里的具體操作,確實辦成了不少事,也清除了不少障礙。
但現在看來,這枚棋子的利用價值,已經到頭了。
不過……
馬天祥剛才說,四海那邊有人“亂咬亂攀”,甚至提到了“陳年舊事”和“不相干的領導”?
這倒是個有趣的信息。
看來,自己之前讓手下人“不經意”間透露給四海某個中層、暗示當年壓價可能有“更高層指示”的那點魚餌,似乎起效果了?
那條魚,果然順著味兒咬鉤了。
只是……看馬天祥剛才那副雖然有些煩躁但總體還算“鎮定”的樣子……
鄭儀他們,似乎并沒有緊咬著這條線不放?
鄭儀……
這個年輕人,果然沒讓他失望。
夠冷靜,夠沉得住氣。
沒有被“常務副市長”這塊肥肉沖昏頭腦,沒有急于求成地去碰那條看似誘人、實則可能連接著高壓線的魚線。
而是繼續穩扎穩打,集中火力清理四海集團這個明面上的目標,鞏固戰果,收買民心。
高明。
這份審時度勢、精準把握斗爭火候的能力,遠超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水平。
他背后的高人,看來是真的動心思栽培了。
也好。
這樣才有趣。
如果對手太弱,一觸即潰,反而沒了意思。
劉衛東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愉悅的弧度。
棋局,才剛剛開始。
他很好奇,當鄭儀清理完四海這塊絆腳石,徹底站穩腳跟,甚至將鄒俠、張林都逐漸納入其影響力范圍之后……
當他終于將目光,投向更深的水域,發現自己這條一直潛伏在陰影中的巨鱷時……
又會露出怎樣精彩的表情?
又會使出怎樣的手段?
劉衛東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空氣中淡淡的檀香。
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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