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想到朱重九如此容易被說服,章溢和宋克兩個又是一愣,受寵若驚。
然后,接下來,他們就看到了對方固執的一面,“‘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一套,就不必提了,朱某自己就是個草民,沒理由舍命去打江山,卻請士大夫出來欺負自家左鄰右舍的道理,若是只有此一種辦法,朱某寧愿徹底做個孤家寡人。”
“主公明鑒,我二人絕無此意。”章溢立刻又躬下身子,鄭重申明立場,劉伯溫是前車之鑒,他們兩個可不愿重蹈覆轍,況且改變一個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朱佛子現在不忘其本,誰能保證朱重九坐了江山之后,還記得他曾經是個屠戶,更何況即便朱重九能堅持一輩子,他的太子、皇孫,總不可能生下來就送到民間去殺豬,幾代之后,圣人子弟自然還能重主朝堂。
“有也沒關系,我不聽就是。”朱重九也沒指望憑著自己幾句話,就能讓章溢和宋克徹底改變立場,笑了笑,輕輕擺手。
“呵呵呵呵呵”周圍立刻響起了一片湊趣的笑聲,逯魯曾等人,個個如釋重負。
笑過之后,議事堂里的氣氛,終于恢復了正常,宋克看了一眼章溢,然后主動說道,“主公明鑒,克以為,士紳紛紛與紅巾為敵,大部分都是受了蒙元朝廷的蠱惑,對我淮安新政不了解的緣故,如果大總管府能主動肯派出細作,混于商賈中間,讓后者借往來商賈之口,使百姓知道,我淮揚大總管府,與其他紅巾諸侯有所不同,想必他們的敵意,就會降低許多。”
“嗯,此甚善。”朱重九在不被氣暈了頭的時候,倒也是個能虛心納諫的,立刻點點頭,低聲吩咐,“蘇長史,此事就交給你來安排,你前一段時間不是結交了許多說書人么,拿出些錢來,讓他們把淮揚的新政編成段子,四處傳唱,效果應該不會太差。”
“是,微臣遵命。”只要對朱重九有好處的事情,蘇明哲才不在乎采取什么手段,立刻起身接令。
“善公。”朱重九看了看欲又止的逯魯曾,繼續吩咐,“士林那邊,還請善公多寫幾封信,代朱某辯解一二,此外,淮揚地區的所有報紙,不管是官辦的,還是商號私辦的,善公都可以派人先管起來,讓他們替我淮揚說話。”
“是,老臣遵命。”逯魯曾拱了拱手,沉聲答應。
“你們幾個,則想辦法多跟商號和往來行商溝通,讓他們在賺錢之余,想想怎么才能賺得更長久。”朱重九轉過頭,又將目光落在身后的一眾幕僚身上,繼續補充。
“是,主公。”眾文職幕僚齊齊拱手,躬身領命。
“三益,你看還有什么可以做的,盡管直說。”朱重九點點頭,將目光再度轉向章溢,和顏悅色地請教。
“微臣這里,還有一個緩急之策,想請主公考慮。”章溢想了想,遲疑著說道。
“怎么個緩急法,你不妨說仔細些。”朱重九皺了皺眉,低聲吩咐。
章溢點點頭,再度拱手,“實不相瞞,以微臣之見,都督時下所行之策,有些操之過急,在淮、揚、高郵三地還好,畢竟這里土地貧瘠,百姓多半靠煮鹽、幫工和經商為生,新政對他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至少,不會絕了任何人生路,其他地方,則是不然。”
“嗯,這個我知道了,你繼續說。”朱重九想了想,無奈地點頭。
在一個完全的農業社會,想大規模推廣工業化,阻力的確非同一般的大,如果不想血流成河的話,的確需要步子稍微放緩一些。
“所以,微臣以為,我軍若是離了兩淮,則必須以爭取民心為上。”章溢很小心地避開一些字眼,用民心取代士紳之心,或者在他眼里,這二者并沒有明顯的不同,據他以往的人生經驗,大多時候,百姓都會唯當地士紳、族長馬是瞻,不會自己考慮事情,不會仔細權衡利弊。
“的確,得民心者,得天下。”朱重九笑了笑,嘆息著點頭。
“所謂緩,就是在淮揚之外,暫且不要過早推行將奴仆改為雇工之策,而是重拾光武仁政,嚴令其不得殘害奴婢,對于肯主動響應新政者,則重獎之,或賜以一、二開作坊生財之道,或賜予某種貨物在當地的專營權,令其他旁觀者權衡利弊,自行決定是否效尤。”
“嗯,,。”朱重九低聲沉吟,不置可否,光武仁政到底是什么東西,他不甚清楚,但從章溢的說辭上來推測,應該是自上而下的一種號召,沒有什么實際法律效力,并且也未必能得到有效的執行,這與他原來的打算,嚴重的不附,甚至會嚴重地拖慢他的初級工業化設想之實現,讓人心里覺得很不舒服,(注2)
“主公可以在新得之地,設立一個年限,或三年,或者五年,期限之內,一切照舊,但期限過后,則任何人不得再買賣奴仆。”知道朱重九不是那么容易讓步,宋克趕緊在一旁補充,“對于攤丁入畝,士紳一體化納糧也是如此,肯主動響應我淮揚軍的,不妨許他一些好處,在開辦作坊,經營貨物,或者其他方面,給與大力扶持,在其應納總數的份額內,也做一些減免,對于袖手旁觀,不肯主動投效者,則不承認其為士紳,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一切從嚴。”
先以緩和年限慢其死志,然后再誘之以利,分化拉攏,雖然與朱重九理想中的情況相差還是很遠,卻也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至少,推行起來,會比一切嚴格按照淮揚這邊的規矩辦,要容易得多。
“對于那些冥頑不靈,膽敢勾結蒙元朝廷抵抗我淮安義師者,則適于用急。”章溢緊跟在宋克之后,大聲補充,“誅其族,抄沒其家,將其田產盡數充公然后分給百姓,百姓得我大總管府之田,自然不在乎攤丁入畝,那些妄圖腳踏兩只船者見到大總管之霹靂手段,也會心生忌憚,權衡自己今后的作為。”
“善,此大善。”朱重九用力撫掌,咬牙切齒地給章溢喝彩,什么叫做毒士,章溢此人,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該給好處的時候,根本不考慮什么原則,該動手殺人的時候,也絕不會有半點猶豫。
而如果淮揚大總管府采納他的提議,今后在新打下來的地盤上推行區別對待的政令,當地那些所謂的士紳,抵觸心理將減小許多,畢竟他們還有一段時間去適應,有一定特權可以享受,遠比跟著蒙元朝廷一條路走到黑風險小,如果其中一些頭腦靈活者能順利轉向工商業,恐怕將來整個家族的前途,也未必比靠著眼下幾千畝土地吃飯差,(注3)
注1:出自元史,百官志,于河南、淮南等地立義兵萬戶府、毛胡蘆義兵萬戶府等,“免其差役,令討賊自效”
注2:漢光武帝劉秀取得天下之后,鑒于豪強世家對奴仆過分苛刻,導致社會動蕩的先例,曾經多次下旨,嚴禁殘害奴婢,限制土地兼并,但這些政令的執行力度都不大,僅僅其在世時,豪強們的行為有所收斂,待其駕崩之后,就故態復萌。
注3:所謂政治,總有妥協,美國南北戰爭中,林肯宣布解放南方黑奴,但北方支持自己的諸州,則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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