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心情雖沉,卻也被她這話給引出了笑。又坐了片刻,說了幾句李觀濤今天帶人到城外官道英王的路過之地設棚迎送的事,便推說家中有事告辭了。李夫人叫丫頭裝了一匣糕點叫她帶回去給能武吃,一直送她到門口,這才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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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和執念,這信仰執念就像他心頭的一顆朱砂痣。他就算再愛一個女人,也不會因為這個女人而挖掉這顆痣。
這種男人,林嬌以前覺得可遠觀不可近玩。她會很敬佩,卻絕不想自己攤上這樣一個男人。
但是現在,很明顯她中獎了。她的男人不但就是這樣的類型,而且現在就要為了這顆痣而離開她了。
她一遍遍回想著他昨天與自己道別時說過的每一句話和投過來的每一個眼神,越來越不是滋味。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這一去九死一生,這才會這樣與她告別。他要扮演英雄,而且一不小心就會是永垂不朽的那種。
她想和楊敬軒心頭的那顆朱砂痣比重要,甚至挖掉它,就和女人想把男人腦子里對初戀的酸甜回憶徹底抹掉一樣地愚蠢。
他既然是英雄,她當個英雄背后的好女人就是,自然不會拖他后腿。但是對他隱瞞自己的舉動,老實說,心中的疙瘩越結越大。
她記得自己以前電視時,每每看到主人公之一或身患絕癥或身陷死門,一番痛苦過后毅然決定避開愛人遠走他鄉甚至故意弄個小三招搖過市就是為了讓對方死心而自己還以情圣自居的爛劇情時就恨不得跳進去打編劇作者一耳光,要多腦殘的人才會這么干?真要沒救了,那就說實話。對方愛你,選擇與你共同面對。不夠愛你,與你再見。這樣不更好嗎?什么為了你好才隱瞞你,都是狗屁。說來說去,就是信任度不夠。
不錯,她以前對他確實一直欺騙。但人就是這么寬己律人,尤其對她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來說更甚。她可以騙他,卻不愿他也騙自己,尤其是這種關系到生死的大事。
最后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要是還把隱瞞當情圣,她或許真的會重新考慮自己和他的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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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楊敬軒終于回了城。
西狄皇帝的壽日迫近,所以英王一行路上行色頗急。他年過四十,正當壯年,到時是下午,與李觀濤會了面受過禮,打了官腔敘話幾句,換過馬匹行備過后,并未多做停留便繼續往西。短暫停留之時,面上做得極開通。與李觀濤打完官腔,當著眾人面又提了一遍自己當年被楊敬軒所救的事,贊他英雄少年。旁人自然湊趣恭維王爺吉人天相必有后福,英王對著李觀濤哈哈笑道:“本王向來愛惜英才,有恩必報。楊捕頭這樣身手,只在你這芝麻地方做個捕頭,真當屈才了。日后天下若有不定風云,本王定要再來向老大人借人,還望老大人成全!”李觀濤自然也笑著稱是。一時主客盡歡。
點過了卯露過面后,楊敬軒與李觀濤辭別,并未徑直回縣城,松韁任由身下馬匹馱著他游蕩在城外的野徑之上。
他現在騎的是草炮。
草炮是匹不肯服老的老馬。他之前想讓它安享晚年,改用另匹紅色健馬,它有天在縣衙的馬廄里竟發飆撕咬那匹紅馬,后來將它分離開來,它便煩躁不安,連魚也不吃了。那天他知道林嬌出事后騎了它趕去,它仿佛得了表現機會,飛馳電掣而去,趕到時雖累得口吐白沫,楊敬軒卻也看出它的狀態及其興奮。自那天后,他便明白了個道理。或許他以為的對它好,在它看來卻是一種被主人的丟棄和不信任。對于一匹曾經馱過李大將軍征馳四方的老馬來說,與其躺在馬廄軟草之上安耽而死,還不如死在奔馳千里的路上。所以他決定尊重它的意愿,重新以它為坐騎。
草炮并未放蹄狂奔,而是慢慢四處游蕩,仿佛怕驚擾了馬背上主人的思緒。
到了一處水塘子前,楊敬軒翻身下馬,坐在塊石頭上,面對將盡的夕陽,看著草炮愜意地甩著馬尾驅趕靠近的蚊蠅,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她時的情景。
嚴格來說,那次自然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但是有點奇怪,在他的記憶里,他總覺得那是他第一次與她的相遇。
就好像畫上的一個女子,畫師的技巧再高,丹青調配得再美,那也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紙美人而已。唯有她走下畫卷,她有了眼波流動和一顰一笑,她才是一個活生生的美人。
春嬌如果不是那個河畔邊敢放肆盯著他看,會與草炮做鬼臉的春嬌,而是那個只會嬌怯怯看人的春嬌,她便是美得賽過九天仙女,也必定永遠只會是他的侄媳婦,印象中模模糊糊的一張臉,如此而已。
他愛的是那個血肉鮮活的春嬌。為她拋卻他曾以為神圣不可侵犯的宗族禮法,他甘之如飴。
與她相處的往事一幕幕次第出現。他沉浸在回憶的世界里,唇角微微翹起,神色溫柔而愉快。
但愿自己還能有回來的一天,哪怕被她騙得再次團團轉,也是樁很得意的事。她不是說過嗎,別人她才不愿意費心思去騙。
他的笑意更濃,直到草炮到了他身邊,伸出潮熱的舌頭舔他的手背,這才驚覺而醒。
他與草炮純凈的圓圓眼睛對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鍍著金色夕陽的輪廓。
他曾經自以為對草炮的好,在它看來是一種放棄。而現在,同樣的事,他好像對她又做了一遍。
就這樣帶著不被她祝福的遺憾離去,真的是對她的好嗎?
他心中慢慢生出了一種沖動。
他是這樣的愛她,有什么是不能讓她知道的呢?去告訴她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的想法,他相信她一定會理解自己的。
他需要一個知道他做什么,并且以他為傲的愛人。
楊敬軒被這種嶄新的想法迅速俘獲,猛地站了起來,翻身上馬,朝著縣城疾馳而去。
他幾乎是一口氣不停地趕到了她的家。天剛擦黑,溫暖而明亮的燈光從大開的門里照出來。他心中溢出了一種倦鳥歸林游子歸家的溫暖之感。但是接下來的事,卻讓他懵了。
她居然出去了,不在。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楊敬軒慌了,剛才的種種激動溫暖都飛了。趕緊先趕去了衙門,她不在。又趕去楊氏家,也不在。擺脫了他妹子仿佛沒有盡頭的追問之后,他再懷著僥幸的心找去她家,得到的回答是她還沒回來。
楊敬軒的心一直下沉。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她除了這些地方,還會去哪里。
他的第一反應是她遇到危險了。但是曾威脅她安全的人已經被關進了監牢。而且之前招娣的說法是她打扮得很整齊地出門,神色也很愉快,就像要去赴約見人。
她去赴約,約了誰?
楊敬軒的腦子里迅速浮現出了無數個可能的男人。后街開飯館的鰥夫許九,拐角處的金匠康大福……他早從劉大同的口中得知這些男人之前都對她有點意思。除了這些人,他甚至想到會不會是那個何大刀突然又冒出來找她……
他也知道自己這想法很荒唐。所以立刻否定了。但問題是她真的不見了。
現在到底該去哪里找她?
楊敬軒后悔得要命。為什么昨天沒早想到跟她交底?正發急,忽然仿佛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地方。立刻翻身上馬飛快而去。
他終于趕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急匆匆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一個孤單的嬌小身影正安靜坐在他家小院里他平日用來練臂的大石鎖上。聽到門的響動,那女子轉過了身,笑盈盈道:“我知道今晚城外的張莊正在唱戲。你帶我去看戲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黃色月亮、過堂、喵tt、暗香、vt、梵高的耳朵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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