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的第二天,陸秀就在那個名叫劉柳的女孩的引導下去拜見了她的那位表哥。
劉柳的表哥名叫陳秋實,原本家里是經營綢緞莊的,家資頗豐,可惜,后來都被他拿去填了電影公司這個無底洞。據劉柳說,一家老小最慘的那段時間幾乎連飯都吃不上,全靠親友周濟才能挺過來,最近這幾年才稍稍有所好轉。
無論是陳秋實,還是他的鳳凰電影,都是陸秀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大浪淘沙,曾經有多少電影人躊躇滿志地來到上海,最后卻灰溜溜地鎩羽而歸,能夠功成名就,被歷史所銘記的,不過鳳毛麟角。
陸秀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真才實學,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只能賭一賭自己的人品了。
那場大變不僅讓陳秋實血本無歸,甚至還讓他當時已經懷孕的妻子因為操勞過度而早產,孩子雖然保住了,大人卻因為大出血離開了人世。遭遇那場大變之后,陳秋實心灰意懶,從此絕口不提電影,如今的他帶著唯一的女兒在一條偏僻的小街上經營著一家書店。收入微薄,僅夠養家糊口而已。
書店所在的地段的確算不上好,陸秀跟著劉柳兜兜轉轉了半天才終于找到。遠遠的就看到一名一身長衫,三十多歲的模樣男子靠在柜臺上教一個七八歲大,梳著兩條小辮的小女孩寫作業。
男子神情恬淡,面目柔和,讓原本算不上好看的容貌有種溫文儒雅,令人心折的長者風范。他指導小女孩時的語調極溫柔,透著無限寵溺,一眼看去仿佛一幅恬靜的江南水鄉水墨畫。
看到陸秀二人走近,小女孩抬頭對著劉柳甜甜地喊了一聲“小姨!”然后便放下筆,如乳燕歸巢般向劉柳撲了過來。劉柳領著小女孩到一邊玩去了,只留下陸秀跟陳秋實二人相對而立。
“你就是劉柳說的子不語先生的夫人吧。謝謝你對劉柳這段時間的照顧,那丫頭最近開朗了不少。”陳秋實笑著向陸秀道謝,語調極誠懇。
“不必謝我,這是婦聯所有姐妹們的功勞。”陸秀連忙笑著搖頭,望著眼前那張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臉,她竟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其實,我不是什么子不語的夫人,我就是子不語!”
陳秋實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反而讓陸秀吃了一驚:“你怎么不吃驚?”
“猜到了,除非那位子不語先生是個孬種,不然他沒理由凡事都讓一個女人出頭。我還以為你喜歡躲在那個莫須有的身份后頭呢,原來猜錯了。”陳秋實輕描淡寫地答道,“這樣的話,你之所以會跟張石川打那個賭,也是因為覺得自己被輕視了對吧?那家伙肯定不會想到子不語是個女人,所以一定在無意中冒犯了你。”
陸秀驚得瞪大了眼睛,明明不可能親眼見到的事情,陳秋實竟然能夠說得恍如親見。這一次,自己說不定真的挖到了一個寶!
就在她暗中竊喜不已的時候,卻聽陳秋實話鋒忽然一轉:“我知道你的來意,可惜,我在多年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從此再也不跟電影有絲毫瓜葛了。只能請你另請高明了。”
陸秀頓時有種瞬間從天堂落回地獄的感覺,忙道:“你難道就不想向明星公司復仇?”
“復了仇又怎樣?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有這個時間復仇,不如把時間用來多陪陪家人。”陳秋實說話的時候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女孩身上,眼神無限溫柔。
“別看我現在這樣,當年我也曾風光過,出入小汽車,住著花園洋房,廚子、花匠、奶媽、聽差應有盡有。最混賬的那段日子甚至夜夜眠花宿柳,花天酒地。”他望著小女孩所在的方向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憶曾經的過往,“當初還以為失去了那一切就活不了了,后來才知道,像現在這樣簡簡單單,才是真正的幸福。”
說到這里,他轉頭望向陸秀,仿佛在做總結陳詞,又仿佛在給陸秀忠告:“富貴榮華不過過眼煙云,真正重要的是身邊的家人。”
陸秀雖然做好了三顧茅廬的準備,卻沒想到第一天見面就能得到如此交淺深的忠告。看陳秋實那一臉看透了世事的模樣,想要請動他,絕對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那幫伙計雖然已經多年沒碰過電影,但當年也是業內搶著要的香餑餑,應該還能幫上一些忙,我把他們的地址寫給你。你只要說是我介紹的,他們應當不會拒絕。”陳秋實倒也沒有做絕,雖然拒絕了,卻熱情地給陸秀列了一張單子。
接過單子,陸秀原本已經拔涼拔涼的心,終于開始稍稍回暖。不愧是曾經的電影公司老總,陳秋實給出的這張單子幾乎囊括了一家電影公司所需的各種職務,就算暫缺的,他也標明了可以去找哪家公司的什么人幫忙。絕對堪稱新人組隊最佳指南。
可惜,卻偏偏缺了最關鍵的導演。最令陸秀郁悶的是,這個導演偏偏就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