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陸秀此刻只希望孩子還小,不會留下什么心理陰影才好。要是他們將來長大因此缺乏安全感的話,她肯定會哭死的。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我原本想讓他們也看看你在舞臺上的樣子。沒想到會嚇到他們。”
這就是他傻乎乎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大廳的原因嗎?陸秀哭笑不得:“這么小的孩子,就算看到了,也記不住。”
“我錯了……”杜雪懷乖乖認錯,完全沒有半點之前霸氣四溢的感覺。
望著他那一臉做錯了事的蠢爸爸的表情,陸秀嘴角微彎,忽然隱隱產生了一種如果他們四個真的是一家人的話那該多好的感覺。
可惜,只是如果而已。父權社會之下,就算是百年后,也依然有不少男人有著嚴重的處女情結,像他那樣身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接受她這樣的女人。
才十八歲就已經是帶著兩個拖油瓶的離異婦女,想想自己目前的身份,陸秀忽然有些想笑。這個年齡在后世,連法定婚齡都還沒到呢。
明明不過幾步路的距離,車子卻開了半天都沒到。等陸秀反應過來,車子竟然已經駛到了黃浦江邊。
“時間還早,陪我到江邊坐坐。”大概是猜到了陸秀的疑惑,杜雪懷解釋道。
車都已經開到這邊了,陸秀根本已經沒有提異議的機會,苦笑一聲,抱著孩子跟著下了車。如今是六月天,外面江風習習,吹拂在身上并不讓人覺得冷,反而覺得涼爽宜人。但小孩子不一樣,陸秀還是不由自主地裹緊了雪球身上的衣服。杜雪懷那邊干脆把毛團裹在了西裝外套里面。
兩人面對著滔滔的黃浦江,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在這里,比待在百樂門的冷氣房里舒服多了吧?”
“嗯。”
“當初我就是稀里糊涂沿著蘇州河來到上海的,一下船看到的就是這個城市的夜景。那時候覺得這里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雖然已經入夜,江邊卻依舊燈火通明,閃爍的霓虹勾勒出一幢幢大廈的輪廓。那璀璨的燈火雖然比不上后世,在這個時代看來,卻已經相當壯觀了。當年杜雪懷初到時看到的景象跟今天必定不同,但就算只有現在的十分之一,對于一個初到異鄉的少年來說依然已經足夠震撼了。
陸秀原本以為這個時間江面上應該漆黑一片,沒想到月光的映照下,江面卻仿佛灑了碎銀一般閃閃發光,時不時還能看到在江面上游弋的輪船,也不知是夜游的客輪,還是運貨的貨船。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已經十多年過去了。久到我都已經快忘了當年自己的模樣。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誰能想到當初的我常常被人揍得頭破血流,連個可以放聲大哭的地方都沒有呢?”
陸秀愣住了,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開始追憶往事了?
杜雪懷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之中,根本沒有理會她的驚訝,只是失神的望著江面:“每當受了委屈我就會跑到這邊來,看著滔滔的江水,心情就會平靜下來。坐的久了,有時候甚至還能看到有人跳江。進了城找不到出路的外鄉人,做生意折了本的商人,被男人玩弄又拋棄了的女人,在賭場輸得精光的賭徒……”
陸秀抬頭望向不遠處那座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外白渡橋,杜雪懷說的沒錯,這里的確是上海灘的自殺勝地。這個時代真實的景象是怎樣她不清楚,反正她經常能在民國片里看到有人從這里瀟灑地躍入黃浦江。就連她自己曾經演過的那個歌女,也是在這里香消玉殞。
世人只看到了成功者的光鮮,卻不知道,在成功者的背后,有更多的人在這十里洋場輸得一干二凈,最終魂撒黃浦江。
就在她走神的時候,杜雪懷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上海太大了,有人飛黃騰達,就有人走投無路。每當看到那些走投無路,只能跳江的人,我就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也不算太糟糕。”
喂,你!這算是幸災樂禍嗎?這絕對算是幸災樂禍吧!聽到如此震撼的臺詞,陸秀那剛剛因為他追憶往事而醞釀起來的一點愁緒頓時被破壞得一干二凈。
夜色太濃,杜雪懷完全沒注意到陸秀已經被他的驚人發驚得瞪大了眼睛,依舊在繼續他的講述:“被人侮辱,傷害,看不起又怎樣?人生在世,但求問心無愧。”
陸秀突然反應過來,這家伙這么麻煩把自己帶到這邊,該不會就是為了開導自己吧?想明白這一點,除了感動,她更多的卻是哭笑不得。難道在杜雪懷眼里,自己就這么脆弱?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她就想自殺的話,那么現代世界的她,恐怕早自殺八百回了。這種程度的羞辱,比起當年網上的那些無恥謾罵跟人身攻擊,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當初,因為不小心被人陷害,她可是享受過全民公敵的待遇,最慘的時候甚至還被人當眾潑過糞。最后,她還不是堅強地挺了過來,繼續為了五斗米污染著大家的眼球。杜雪懷完全是多慮了。
不想被看扁,她連忙極力爭辯:“剛剛的事情我根本沒往心里去。我一點都不生氣,一點都不難過,一點都不沮喪!真的!”
杜雪懷笑而不語,分明把這當成了她在逞強。
陸秀郁悶不已。糾結片刻之后,終于還是決定繼續解釋:“謝謝你替我擔心,但我真的沒事!踏進百樂門大門的那個瞬間我就已經有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就像你剛剛說的,人生在世,但求問心無愧。我用我的勞力賺錢,并沒有做錯任何事。別人用這個作為攻擊我的借口,只能證明他們自己人品的卑劣與低下。生氣就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為那種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我才沒那么蠢呢!”
杜雪懷深深望了她一眼,一剎那,竟然愣愣的有些失了神。月光下,他的眼中閃著一點星芒,就像夜空里的螢火,仿佛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半天,他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氣,放心地笑道:“夜涼了,我們回家吧。”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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