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歷經歲月的舊牌位相比,顯得有些突兀,卻又異常醒目。
身后,秋家各房主事屏息垂手而立,無人敢大聲呼吸。
他們看著這位身姿挺拔的年輕新任家主,眼神復雜。
有討好,有畏懼,有茫然,唯獨沒有屬于家族的血脈溫情。
對此,秋白心中一片漠然。
十年前那個雨夜,他帶著滿身血腥與滔天冤屈離開這座宅院時,與這里的親情便已斬斷。
如今歸來,乃是復仇,是清算,也是執行皇命。
秋家于他,更像一個需要料理的舊物,而非家族歸宿。
他轉身,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冷淡:“即日起,各房將現有田產、商鋪、庫藏、人丁冊簿,三日內整理清晰,報與我。”
“凡秋宏一脈涉及非法所得、強取豪奪之產業,一律清退或罰沒。”
“其余各房,歷年賬目有虧空隱瞞者,主動呈報,可從輕發落;若待查實,嚴懲不貸。”
態度冰冷,不像是處置家族內務,倒像是在對一群囚犯宣判罪行。
而正是這樣的態度,讓眾人諾諾應聲,不敢求情。
“家族子弟需遵紀守法,勤勉向學。自下月起,族學增設算學、律法基礎等課程,延請正經先生。”
“凡有志科舉者,家族可視情況資助。但若有橫行鄉里、怠惰學業者,家法不饒,亦將移送官府。”
秋白還是存了舊情的,此舉扭轉秋家生存之道,從地方豪強轉向依附科舉體制。
若是秋家乖乖聽話,未來未必不能成為荊州的科舉家族,書香門第。
畢竟跟在李徹身旁那么久,秋白很清楚,未來卷科舉、考編制才是康莊大道。
欺壓百姓、兼并土地,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有人面露猶疑,但無人敢反對。
“秋宏及其直系親眷所占宅邸、田產,一律收回。”
“其家眷,無涉重罪者,可酌情撥給薄產,令其自謀生路,但需遷出祖宅。”
處置完畢舊人,秋白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身上。
那是秋宏的次子,秋明德。
他原本住在秋白父母當年的舊院,聞訊后正狼狽收拾準備搬離,隨后就被叫到了祠堂。
此刻被秋白目光鎖定,嚇得渾身一抖,險些癱軟。
秋白走到他面前,沉默片刻開口道:“你現居之院乃我父母舊居,三日內搬出,家族會另撥一處小院與你。”
秋明德如蒙大赦,連連叩首:“謝......謝家主!謝侯爺!”
他幼時也曾跟隨兄長欺辱過這位沉默寡的堂弟,萬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寬宏。
秋白不再看他,徑自走出祠堂。
穿過熟悉的亭廊,來到童年記憶中的小院。
院中草木依舊,屋舍略顯陳舊,有仆役正在秋明德的指揮下慌亂搬運箱籠。
秋白抬手制止了想要行禮的眾人,獨自走進正屋。
屋內陳設已變,尋不到多少舊日痕跡。
他站在堂中,目光緩緩掃過梁柱、窗欞,仿佛能透過時光,看到母親在燈下縫衣,父親在案前書寫,幼年的自己在一旁安靜玩耍的場景。
那些早已模糊的溫暖記憶碎片悄然浮上心頭,又迅速沉入冰冷的現實深潭。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已只剩下平靜之色。
十日后,秋家初步整頓完畢。
秋白上表李徹,詳細稟報清理結果:清退非法田產若干,罰沒秋宏一系浮財入庫,主動捐出部分沿街商鋪以供官府使用,同時建議將家族兩處礦山與朝廷工部合作開采。
李徹準奏,并對秋白辦事效率表示滿意。
隨即,當著各房主事的面,秋白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愕然的決定。
“秋氏一族經此劫難,需革新圖存,我在陛下身旁,不能日日料理家族事務。”
“我決定以四房秋弘禮暫代家主之職,主持日常族務。”
舉座皆驚,秋弘禮更是瞠目結舌,慌忙推辭。
秋白抬手制止:“我志在疆場,身在御前,家族之事終需有人常駐打理。”
“弘禮叔父,望你謹記今日教訓,秉公持正,帶領家族走正道,謀新生。”
他環視眾人,語氣轉厲:“望諸位謹守本分,全力輔佐四房,勿要再做出內斗之事。”
“若有陽奉陰違、再起波瀾者,勿怪我不顧及同姓之情!”
話已至此,無人再敢異議。
秋弘禮戰戰兢兢,接下家主之位。
秋白走出祠堂,抬頭看了看荊州陰沉的天際。
大仇已報,家族暫安,心中那塊沉積十年的巨石終于落下。
他大步向行宮方向走去,那里有未盡的征途,有自己誓死護衛的主君。
秋家,已成舊章。
承恩侯秋白的路,在陛下馬前,在帝國的邊疆與朝堂之上。
他的步伐穩定而決絕,再未回頭。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