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子的龍輦儀仗浩蕩南行的同時。
遠在數百里之外的荊州,一座深宅大院之內,氣氛卻截然不同。
這里是荊州秋氏祖宅。
秋家并非名動天下的頂級門閥,但在荊楚之地,尤其是江陵、襄陽一帶,卻也是枝繁葉茂的著姓。
族譜可追溯數百年,雖歷代鮮有位列三公九卿的顯赫人物,但州郡長官、地方豪強中從不乏秋姓子弟。
其勢力盤根錯節于田畝、商鋪、漕運乃至地方吏治之中,是典型的當地豪門。
然而,自李徹登基施行新政,打壓世家豪強以來,秋家這般的地方士族,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難過。
科舉取士,斷了他們壟斷仕途的捷徑。
行省改制,削弱了他們對基層的控制。
清丈田畝,更是直接觸動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也就是土地與依附人口。
往日里官府的衙役,見了秋家子弟都要禮讓三分,如今情況卻是不同了。
那些寒門出身的地方官,對秋家這樣的舊族雖不至公然欺凌,卻也談不上多少敬畏。
凡事公事公辦,許多往日可通融的慣例,如今都行不通了。
秋家對此也不敢做什么反擊,只因他們心中都清楚,這些寒門官吏看似毫無背景,其實背后卻有來頭極大的靠山。
那就是當今皇帝陛下!
秋氏祖宅的祠堂偏廳,此刻門窗緊閉,氣氛凝重。
廳內坐著五六人,皆是秋家各房有頭有臉的人物,主位上坐著當代家主秋宏。
他年約五旬,面容清瘦,三縷長須,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愁緒。
“襄陽那邊又遞來話了,縣衙新來的那個王戶曹,油鹽不進,非要重新核對咱們家那三千畝掛坡田的契書和歷年賦稅記錄。”
坐在下首一個富態的中年人,擦著額頭的虛汗抱怨道:
“那地當年是怎么來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契書本就經不起細究,歷年孝敬上去的數目也對不上新朝的賬目格式......這要是真查起來,補繳錢糧還是小事,就怕牽出舊案,落個侵占官田的罪名。”
另一個干瘦的老者,四房的秋文嘆息道:“何止襄陽,江陵府這邊也一樣,漕運上咱們家那條線,如今被新的轉運使盯得死死的,慣例錢是再也收不上來了,反而還要倒貼打點,免得被翻舊賬。”
“這生意,眼看是越做越賠。”
“朝廷這是要逼死我們啊!”一個年輕些的秋家人忍不住憤憤道,“科舉不讓咱們占優,生意上束手束腳,連祖上傳下來的田地都要被清算!”
“長此以往,秋家還如何在荊州立足?”
眾人你一我一語,訴說著各自的困境。
昔日的地方豪強,在新朝鐵腕整頓面前,顯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沉默良久,坐在角落一個一直沒怎么說話的中年人,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唉......若是還是二叔當年掌總的時候,不至于如此艱難。”
他口中的‘二叔’,正是已故的秋家二爺,秋白之父,秋明遠。
此一出,廳內幾人神色皆是一動。
秋明遠生前,長期掌管秋家的經濟命脈,為人精明強干,手腕靈活,長袖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