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看看三個孩子,平靜吩咐道:“先把人請到偏廳,我馬上過去。”
“夫人……”蔣嬤嬤不放心地提醒她,“侯爺那邊?”
阿桔搖搖頭,穿鞋下地,囑咐蔣嬤嬤留在這里照看孩子,她領著錦書錦墨一起朝偏廳走去。
風吹雨斜,錦墨替她撐傘,錦書穩穩地扶著她。
三人沒走幾步就進了走廊。
棠木屐踩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輕輕的響。
雨聲木屐聲里,阿桔望著重重雨幕,那些在登州的回憶一幕幕在腦海里閃過,遠些的是童年時光,近些的是孟仲景在門后說很快就能娶她了,是他站在雨里說要護著她,是他在棒子地邊上求如娘嫁給他……
當時疼得她半夜躲在被窩里偷哭,現在想起來,那些日子好像是一場夢,除了心頭淡淡的悵然,再無其他情緒。
只是大家相識一場,孟仲景既然求上門了,肯定是有急事,她能幫就幫一把。
偏廳里面,孟仲景正在安撫痛哭不止的妻子,聽到腳步聲,他側頭望去。
他看到一個穿淡青色妝花褙子的少婦轉了過來,他看見她抬眼看過來,目光相對,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什么聲音都沒有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
她俏生生地站在地頭,來喊他們回家吃飯。
她慌張地逃到廚房不給他看……
太多的回憶,在她越走越近時,倏然打斷,孟仲景最后看一眼柔美賽過當年的姑娘,低下了頭,小聲勸妻子:“阿……趙夫人來了,你別哭了。”她是京城里的侯夫人,他再也不能喊她小名了。
如娘紅著眼睛就想往阿桔身上撲,被錦墨一把推開,她還想湊過去,被孟仲景一把拽住。
阿桔沒有理會如娘,落座后直接問孟仲景:“你們怎么來了京城?”
男人面容跟記憶里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好像瘦了些,眼里也全是疲憊。
孟仲景看看她,忽然跪了下去:“阿桔,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我知道你可能早就不在乎了,可我還是想告訴你。這次我們來,是被逼無奈的,我……”
“大姑娘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如娘哭著打斷丈夫的話,連續朝阿桔磕了三個響頭:“大姑娘,我真的不想來的,我想把那些事帶進棺材里的,可是有人把我才兩歲的兒子抓走了,他們用孩子的命逼我說……大姑娘,我對不起你,當年趙公子求娶不成,命我扮作孤女勾.引仲景,仲景心里其實一直有你,只是被趙公子再三當面挑釁,他自慚形穢,那晚又喝醉酒才……大姑娘,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被人賣到登州的瘦.馬,還沒有接過客,趙公子替我贖身,答應我只要我能讓仲景悔婚就把賣身契給我,后來你們走了,我以為我這輩子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了,那些人卻逼我來說出實情……大姑娘,我跟仲景成親六年才得了一個兒子,我真的沒法看他死,求你替我跟趙公子求求情吧,他知道我來會殺了我的……”
女人說完,伏在地上哭個不停。
錦書錦墨擔憂地看向夫人。
阿桔呆呆地看著如娘。
一開始她不是特別相信,后來聽如娘當著孟仲景的面說她是那種人,她不由就信了,緊跟著腦子里便浮現了趙沉挑釁孟仲景或是吩咐如娘做事的場景。她跟趙沉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她熟悉他的所有喜怒哀樂,更見過他各種面目,正人君子,陰險小人……熟悉到她完全能想象趙沉做這些事時的神情。
她以為她會生氣,可事實上她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那家伙為了娶她,到底都做過什么?
如果連如娘都是他安排的,村里破天荒出現的劫匪,是不是也是他安排的?
但這些都是她跟趙沉的事。
“是誰逼你們來說這些的?”阿桔問比較鎮定的孟仲景。
孟仲景不可置信地盯著她:“阿桔你不生氣?”
阿桔笑了笑,看看如娘,反問他:“你會因為此事休了她嗎?”
如娘身子一震,抬頭看丈夫,雖然事發之后丈夫承諾過不會怪她,見了林家大姑娘,她卻怕了。她身上早就有了村婦的痕跡,而林家大姑娘比當年還美,美得連她看了都失神,她怕孟仲景為了證明他的無辜跟她斷絕關系。
孟仲景并沒有沉默太久,替如娘擦擦淚,低聲道:“不會。”是他自己不爭氣,如娘也是可憐人,更何況她嫁給他后一直任勞任怨,還給他生了兒子。
如娘淚如泉涌。
阿桔心情有些復雜,看著曾經的未婚夫對旁的女人情深一片,她真的有些不舒服,可很快又釋然。孟仲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個地地道道的農家漢子,是她曾經喜歡的那種脾性,他有擔當,至少說明那時她沒有喜歡錯人。
“到底是誰逼你們的,你們的孩子又在哪兒?”與其看他們夫妻情深,阿桔更想知道趙沉招惹了誰。
孟仲景徹底收了心,低頭道:“不知道,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們進京后一直被關在一個院子里,他們說我們回去后,就能看見孩子了。”
阿桔聞,立即看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陳守:“你送他們回去,多帶幾個人,想辦法查清楚對方來歷。對了,順便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安排他們一家三口回登州吧。”
陳守恭聲應是。
如娘難以置信地問阿桔:“大姑娘,不怪我?”
阿桔搖搖頭:“這事與你們無關,你們安心回家吧,侯爺那邊我會替你求情的。”其實反倒是她跟趙沉打擾了孟仲景夫妻平靜的生活。
如娘泣不成聲,再次磕頭道謝。
阿桔徑自往外走,沒有理會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癡癡目光。
回到后院,燦燦跟雙生子剛好睡醒,正在跟蔣嬤嬤找她,見她進來,齊聲喊娘。
三個孩子身上都有趙沉的影子,阿桔挨個抱過,抱到平哥兒時,她親親兒子的眼睛,忍不住開始琢磨趙沉回來后該如何審他。
她從來都知道他壞,可他做過的壞事明顯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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