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廷喊了一聲“趙元”。
趙元很快便把早上唐突趙沂的那三個丫鬟領了進來。丫鬟們雙手被縛,嘴里也塞了帕子,進屋后趙元才把帕子抽了出來,準她們開口。秦氏緊緊攥著帕子,在青桃看向她時,狠狠瞪了她幾眼以作威脅。
趙允廷示意趙元審問。
有他坐鎮,再加上趙元在惟芳園里的威名,青桃很快就濕了褲子,哆哆嗦嗦招了。是紫瑩吩咐她做的,她以為夫人準備像以前那樣教訓教訓四姑娘,沒有多想就照做了,并不知道荷包里面裝的是什么。
秦氏罵她血口噴人,趙元一揮手,四個婆子便涌了上去,將秦氏主仆五花大綁堵住了嘴。秦氏嗚嗚掙扎,求趙允廷不行,她轉向自己的兒子,不信兒子會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如此欺凌,面臨未知的懲罰。
趙涵頭疼欲裂。
母親犯了如此彌天大錯,他知道母親罪有應得,可看著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母親被人捆了按著,他實在看不下去,撲通一聲跪在趙允廷身前,連連磕頭:“父親,母親犯錯,兒子無顏求父親寬恕,只求父親饒母親一命……”
她再陰毒,也是他娘啊,是他不好,他早就該勸母親改了,而不是看母親不愛聽,他就一拖再拖。
如果能要秦氏的命,趙允廷早動手了。
“承安,你可知道,這次若不是方氏心細,你長嫂腹中的孩子可能會沒了,你妹妹的身體可能也會出問題?”
趙涵動作一頓。妹妹是無辜的,長嫂跟她的孩子也是無辜的……
趙允廷起身道:“念在她是你母親的份上,我不休她,但在你嫂子平安產子之前,她不適合留在侯府,還是去莊子上閉門思過吧。年底她能洗心革面,你親自去接她回府過年,否則便一直住在莊子上。”
秦氏奮力掙扎,一雙眼睛不知是哭得還是氣得泛了血絲,死死盯著趙允廷。趙允廷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只看著跪在那里的趙涵:“這樣處置,你可有何話說?”
“謝父親給母親機會改過自新。”趙涵額頭貼著地板,誠心道謝。以父親對母親的不滿,母親這次闖的禍,去莊子上住一年已經算是輕罰了。趙涵不想去探究父親輕罰的原因,他只知道母親犯了錯,就該受罰。
趙允廷頷首,俯身將少年扶了起來,“走吧,代她向你妹妹長嫂去認個錯。”
趙涵抬起頭,額頭發紅,臉上滿是淚水。他沒有起來,而是膝行著挪到秦氏身前,在秦氏乞求的目光中朝她磕了三個頭,“母親,您在莊子上好好悔改,讓兒子年底能接您回來。母親不要擔心,不管你犯了什么錯,您都是我的母親,只要母親真心悔過,兒子會好好孝順您的。”
罷起身,率先出了屋。
很快,秦氏被罰去莊子閉門思過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侯府。
不提趙沂知道后是什么心情,阿桔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只是秦氏被罰,她多半會竊喜。她有多敬重寧氏,就有多反感秦氏,她不是圣人,她會為厭惡的人倒霉而覺得大快人心。可她不可能完全高興,她后怕,她不敢想象若是趙沂真的每日戴著荷包來找她,她會有什么后果。
還有趙涵,阿桔記得第一次見到趙涵時,他小臉白皙,看她的目光里有忐忑期望,像當初的呦呦,想接近她又不敢。但剛剛趙涵來賠罪,阿桔險些認不出他了,額頭紅腫,臉色慘白,雙眼無神。
“大姑娘,想什么呢?”蔣嬤嬤挑簾進來,柔聲問道,“你懷著孩子,這樣愁眉不展的可不好,有什么心事,跟嬤嬤說說吧。”
阿桔嘆了口氣,一邊無意識地摩.挲肚子,一邊低聲道:“那人罪有應得,只是可憐了三爺,他才十歲啊,自己什么錯都沒犯過,卻要因母親被連累。”
蔣嬤嬤坐到她身邊,拿起阿桔才縫一半的小兒肚.兜,邊看邊道:“人各有命,命好的就像大姑娘似的,父母恩愛家里和順,命差的,大爺三爺都是例子,雖說錦衣玉食,可爹娘造的孽要他們嘗苦果。有什么辦法呢?咱們同情不同情的都沒用,關鍵還是得看他們選擇怎么走。三爺若能有大爺的毅力決心,他便能撐下去,不過要是他的決心用錯地方,以后就還有的熬呢。”
阿桔心中一緊,“嬤嬤是說……”
“唉,我說什么了啊,都是子虛烏有的胡亂猜測,事情沒發生前,誰也不能妄下結論。”蔣嬤嬤不想說太深讓阿桔憂心,指著肚.兜上的鯉魚夸道:“大姑娘這條鯉魚繡得好,別偷懶,趕緊再繡個大胖小子上去!”
至于趙涵這個孩子會不會長歪,她們只能看著了。
午后春光明媚燦爛,穿過窗紗照在炕頭的主仆身上,輕聲細語,漸漸又恢復了寧靜平和,而遠在熱河的木蘭圍場,趙沉坐于馬上,駿馬飛奔,同遠處其他幾騎快馬一同追趕著前面逃竄的灰狼。人聲風聲,他心無旁騖,熟練地從背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羽箭,彎弓搭箭,急射而出。
利箭破風發出令人心寒的長嘯,其他幾人不由都放下手中弓箭,目光緊追那支雕翎羽箭,看著它準確無比地沒入灰狼脖頸,看著灰狼被利箭的沖勁兒帶得撲倒在地,幾次茍延殘喘掙扎,最終還是沒能起來。
趙沉收弓,朝一側幾人拱手:“承讓了。”
這邊有七八騎,為首的錦袍少年乃忠義侯府世子季昭,他的父親忠義侯現任福建總兵,乃本朝抗倭名將。都說虎父無犬子,十六歲的季昭卻是京城有名的紈绔之一,自幼貪玩不誤正業,每次忠義侯下定決心要教訓不成器的兒子,都被季老太太阻攔,摟著唯一的孫子心肝肉的叫喚。
十幾年嬌生慣養,養得季昭膚白如玉唇若涂丹,沒能繼承虎父衣缽,卻成了京城美男子之一。因他只會些花拳繡腿,季老太太舍不得讓孫子來圍場這邊冒險,往年狩獵都不許他出來的,今年季昭聰明,元宵節后便留書一封說是去福建看望父親,實則躲在好友家里,皇上離京,他也跟著來了。
第一次狩獵,季昭壯志酬籌,然沒能獵到,他也沒有太失望,反而最先跳下馬,在趙沉異樣的目光中快跑上前,圍著那頭足有六尺來長的灰狼轉悠,時不時踢一腳,連續踢了三腳后,他興奮地朝趙沉揮手:“趙大哥,這頭狼真的死了!”
旁邊傳來善意的笑聲,趙沉看看那些人,面無表情,等隨行負責搬運獵物的侍衛將灰狼抬走,他直接催馬前行,換個方向走了。
沒走多遠,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趙沉回頭。
季昭見了,馬鞭甩得越發急了,快馬加鞭趕到趙沉身前,喘著氣道:“世兄箭術了得,能否指點小弟一二?”京城有爵位的人家不少,但真正出挑的就那么幾個,一路上已經足夠他認識趙沉這個傳說中落魄的延平侯府長子了,可剛剛所見,馬上男人面如冠玉英姿勃發,哪里有半點落魄?簡直就像天神下凡!
世兄?
他怎么不記得延平侯府跟忠義侯有交情?
趙沉毫不客氣地回絕:“季將軍威名遠播,箭術更是出神入化,趙某不敢在世子面前獻丑,告辭。”罷催馬離去。
季昭卻鍥而不舍,堅持跟在他身后:“世兄誤會了,我爹功夫厲害,我箭術很爛的,所以才想跟世兄學啊!”
趙沉不予理睬。
季昭很自來熟:“啊,現在時機不對,世兄專心狩獵吧,我幫你撿獵物!”
等到狩獵結束,趙沉回馬前往大營時,身后多了一個春風滿面仿佛后面那一車獵物都是他打到的俊美少年……
營帳外,郭子敬一身戎裝站在唐文帝身后側,見到二人同行,微微錯愕。
趙沉沒留意他是什么神色,大步上前朝唐文帝父子行禮,“趙沉見過皇上,見過景王。”
唐文帝已經看到了趙沉車上的獵物,贊許地拍拍他肩膀,一番夸獎后,對左側的二皇子景王道:“一共三頭狼,你小叔獵了一頭,承遠獵了一頭,最后一頭不知花落誰家。”
景王唐韞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三弟英勇非凡,勝算頗大。”
唐文帝點點頭,抬首眺望遠方,目光深邃,似是期盼,又仿佛只是簡單地欣賞草原風光。
趙沉早已退到一側,也隨著眾人一起遙望遠處,等候其余幾人狩獵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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