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等力戰破敵左翼,此乃殲敵良機,高大將軍怎的視若不見?”年輕氣盛的馬麟索性指名道姓,“難道高大將軍對我側戎軍得勝無甚信心么?弟兄們的血白流了!”
趙淳之則張張嘴,卻忍住什么也沒說。
“這是何等話來!”李天郎厲聲止住這位心直口快的回紇將領。又沖馬麟一瞪眼睛,“我等皆為朝廷效命,同為大唐將士,何來貴賤之說!今日戰局不利,非爾等戰而不力,確為賊軍強悍也!我等隨高大將軍征戰多年。知他用兵如神,戰無不勝,怎地因一時小挫便折了銳氣,失了信心?如此促狹眼淺,患得患失,豈是我安西男兒本色,傳了出去,豈不讓笑掉大牙!”
“非吾不明事理,而是實在不得其解!明明……”馬麟還不服氣,還欲辯駁。
“好了。不要再說了。構軍之罪,誰也擔待不起!”李天郎打斷了他的話。又一指臉色不忿的其他人,“都不許再提此事!皆去慰藉將士,鼓舞士氣罷!也許明日,又會是一場大戰,鹿死誰手,全看誰能持為悍兵!”
眾人噤聲行禮,各自散去。趙淳之走開兩步,又突然折返低聲道:“將軍,聽聞高大將軍派人監視于你,果真如此么?”
“什么,一派胡!”李天郎驟然升高的調門驚得馬麟等不禁回頭觀望,“無稽之談!胡說八道!”李天郎的聲音迅速低了下來,“此等謠你從何聽來?互信乃將帥合心取勝之本,今存亡危機之時,此挑撥離間之舉無疑自毀長城!汝名門之后,將門虎子,怎的這么聽取妖?想找死么?”
“明白了,誰要再說,我割了誰的舌頭,包括我的!”趙淳之拱手一拜,“謝將軍警醒!”
李天郎上下打量他一陣,哼了一聲,撩開旁邊地兵幕邁步進去。
“弟兄們,今日你們殺得真是暢快淋漓,好樣的!”洪亮的聲音很快從兵幕里傳了出來,本來有些黯然的兵幕頓時歡聲雷動。只有李天郎,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會帶去無盡的激情和勇氣。士卒們無論番漢,都給予他完全的愛戴和崇敬,這在其它地方,是無法想象地。“怎么樣,傷都包好了罷?看看,羊肉湯還在嘴上提溜著呢,別吃破肚皮!說,你們宰了多少賊子?本將軍給你們記功!那些腿慢的先憋著,誰叫你們落在后面的!”
“將軍戰旗總在我等前面,誰敢不冒死向前?”一個西州口音的士卒道,“我雕翎團可是跟著將軍沖在最前面……”
“屁,放大屁!”一聽就是漢話口齒不清的黨項人,“我鐵鷂子在前面!奶奶的,三個腦袋掛在馬首,爺爺不虧!”
“你奶奶的,老子是沒工夫去砍首級,要不是我們殺開血路,你鐵鷂子沖個鬼啊!”不用說,這是橫野團的陌刀手,“奶奶的,正要砍腦袋,偏生中了箭,又偏生中在這個地方!”
“哈哈,哪里?命根子那里?哈哈。卵蛋沒掉罷?遲些做個盔甲套套,保護你那話兒罷!”
哄笑聲更盛了,有人高喊道:“將軍,小子們動彈不得,對不住您了,讓您少了幫手!奶奶的,又便宜了那些還能殺敵地兔崽子。他們還能隨將軍繼續建功立業,看得老子心癢!”
“是啊。是啊,將軍不如早些將那些大食賊子打發了,我們也好早點回家!”
“還用你說,將軍一出手,嘁里嚓查將賊子殺個干凈!唉,今日我等人少了點,不然大食賊子還能蹦達到現在?”
……
趙淳之在兵幕外長吁一口氣。李天郎,雅羅珊,英雄……
在焚尸地火堆邊,悟明舉著破爛的法器,為陣亡地唐軍將士超度亡魂。低垂的黑幕大口吞咽著升騰翻滾的濃煙,不知道勇士們的魂靈是否能借此攀游西天。聽搬運尸體地士卒說,高大將軍要他們必須在天亮前干完所有的活,免得白天被人看見影響士氣。想到高大將軍。悟明心里不由一縮:自己也許不該告訴他那條穿越沙漠地道路,看高大將軍那發亮的眼神,他肯定已上了心。不過條道路兇險無比,自己都險些喪命其間,如果將軍派人前往,會不會使更多的人送命呢?即使成功。也意味著會有很多大食人死于刀劍之下,我佛慈悲,以德報怨,佛光會照耀白骨累累的地方嗎?悟明泛起一絲悔意,不過當他想起在康居(撒馬爾罕)看到大食人肆意破壞佛像,在安息(布哈拉)大批佛教徒因免稅之誘而被迫改奉伊斯蘭教,在巴里黑和木鹿,他甚至親眼目睹大食首領動手拆毀寺廟,斬首抗爭的沙門。他胸中涌起的憤怒迅速驅走了猶豫。管他呢,沒有佛門獅子吼。金剛杵。也許就不能有河中的佛法光明!僅憑自己力量是不能實現宏偉理想地,高仙芝的大唐雄師就是佛門注定的金剛杵!如果有人因此要下地獄。那我就下地獄,決不后悔!只要心愿能夠達成,下地獄又有何妨!阿彌托佛!阿彌托佛!
高仙芝確實喜出望外,他舉著燭臺,一次次察看著繪有怛羅斯的地圖。怛羅斯以南,是通向大食人呼羅珊的老巢-----木鹿城的要道。大食人和昭武胡人自然重兵防守,據斥候說,幾乎所有的重要隘口都防備森嚴,要有所動作非常困難。而北端,則是危機四伏的沙漠,經驗最豐富地斥候也只敢沿著怛羅斯河走到沙漠邊緣,不敢再深入,誰都知道盛夏七月的沙漠,是多么的可怕。而那個游方和尚的話卻使高仙芝看到了奇兵取勝的希望,如果他那一個和尚都能孤身一人穿越沙漠,那一支準備充分的人馬也應該可以!聽和尚說,怛羅斯河盡管消失在沙漠里,但是還是能夠在一些地方挖出水來。呵呵,只要越過沙漠,突然出現在大食人后方……高仙芝放下燭臺,用手指點點地圖,瞇起了眼睛……三天,也許四天?他回頭看看案幾上擺放地書信,再次笑了起來,愚蠢的大食人,居然發來了停戰書,說是他們需要三天時間做什么禮拜!嘿,不過是個借機喘息,重整軍備的借口罷了!真是奇兵包抄的天賜良機!三天后,從俱蘭城來的輜重也將到達,足夠使重振旗鼓的安西大軍大打一場了,加上奇襲大食后方的奇兵,何愁賊子不滅!
現在關鍵是,派那支人馬擔當這支奇兵?它必須集堅韌不拔,吃苦耐勞,快捷強悍于一身,還需有一位膽識過人,足智多謀,能夠獨當一面的驍將做領軍人物。高仙芝的腦子里幾乎不假思索地蹦出了答案:側戎軍,李天郎!
天亮了,怛羅斯荒原出現了難得的寂靜。只有擁搶死去牲畜腐肉地禿鷲和烏鴉,在森森白骨間喧鬧。一隊長行坊慢吞吞地從怛羅斯河邊地唐軍營地走向烈日下的怛羅斯城,押隊地杜環不停地擦著額頭的汗水,這些震天雷一直讓他提心吊膽,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只要一丁點火星,就可以把震天雷引燃,從而引發可怕的災難。因此,把它們運進怛羅斯城的地窖保管,是最為周全的。幾天來,為解決投石機所用的石塊問題。杜環和袁德抓破了頭皮,怛羅斯方圓上百里沒有大山,荒漠里都是沙土,沒有可供投擲地石料。杜環急中生智,想起了兒時玩耍的泥丸,即刻想到用牲畜毛發、草料和河邊的泥土混合制作大泥彈,曬干后就成了堅硬的投擲兵器。雖然比石塊的威力差點,但對人畜仍舊具有令人滿意的殺傷力。杜環回到大營。喜滋滋地向高大將軍稟報,得到大力褒揚。回頭在安排運送震天雷的長行坊時,杜環和久違地李天郎匆匆見了一面,李天郎叫他帶了一包金創藥給在岸邊營地的阿史摩烏古斯。看李天郎匆忙準備地樣子,似乎要立刻遠行,軍中幾乎所有的駱駝都被側戎軍調用了。杜環欣慰地看到,那些駱駝身上的馱架都是他在番兵營時一手設計和監造的。看來,李天郎沒有忘記他的好喲。
為了攜帶充足的糧秣和飲水,李天郎的確申請調用了所有地駱駝。高仙芝的命令不容違抗,再說,他也希望能通過突襲一舉結束這漫長艱辛的戰斗。盡管悟明將親自帶路并信誓旦旦地稱記得一路上所有的水源,李天郎依舊攜帶了足夠三天的給養,他仔細地計算過,如果省著用。足可以堅持七天。在沙漠里,他必須做最壞的打算。除了挑選健壯的牲畜,對參戰士卒,李天郎也精心做了安排。鐵鷂子重騎做這樣的跋涉顯然是浪費,伊質泥師都散漫地風格也不適合這樣艱苦的行軍,剽野團被虎賁營要走就再也沒有歸還的意思。因此。只有雕翎、西涼、橫野、飛鶻四團人馬出征。各團折損人員可在其余兩團中抽調人員彌補,最后有整整一千兩百名精銳戰士隨行,這可是李天郎壓箱底的所有本錢。在將軍幕僚中,只有副將李嗣業,別將段秀實以及岑參知道這個機密的進軍計劃。而側戎軍只有軍使李天郎一人知道,所以,當一千兩百人馬在擦黑的清晨悄悄出發時,全軍絕大多數人還渾然不覺。李天郎甚至沒有通知在河那邊葛邏祿人營地地阿史摩烏古斯。
“雅羅珊李不見了,走了,可能是撤軍了!”謀刺處羅對他的首領說。“我親自去察看過。他們的營地只剩下傷兵了,大隊人馬包括雅羅珊李都不見了!”
“真的?你沒有四處查探一下?是不是高仙芝搞的詭計?”謀刺騰咄將信將疑。對叛唐舉事,他最忌憚的就是背后駐扎的李天郎和他的側戎軍。“再好好去查探一下,這可是事關我等性命的大事!”
謀刺處羅急切地說道:“從上午到現在,我已經打探整整一天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只是看見有往河上游行軍的痕跡。派出去跟蹤地哨騎現在雖然還沒回來,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雅羅珊不在!”
“弓仁,你覺得怎樣?”謀刺騰咄問一邊地踏實力弓仁,他一直對反唐持保留態度。
“我們和雅羅珊可是兄弟……”踏實力弓仁遲疑地說,“背叛他,總有些……”
“我們那里是背叛他,我們是背叛高仙芝這個匹夫!再說現在他走也走了,你那個趙兄弟也跟他去了,我們更說不上背叛兄弟了!”謀刺處羅瞪起了眼睛,“想想看吧,我們再也不用乞求別人的施舍,再也不寄人籬下,我們將有自己地草原!我們馬蹄所到的地方,不管是唐人、大食人還是粟特人,都會忌憚三分,這是何等恢弘的事業,子孫萬代都將傳誦我們的英雄故事!”
“處羅說的沒錯,要不是高仙芝,我也不會失去我的兒子!”謀刺騰咄接著說,“他根本沒把我們當作兄弟,我們甚至連拔漢那雜種都不如,哼,比起大食人的慷慨來,他的那些小恩小惠簡直是對我們的一種侮辱!看看我們今天的浴血奮戰換來的是什么!包括我們英勇無敵的雅羅珊李,那樣的英雄,又從他那里得到了什么!我們就是卑微的狗,也不找這樣的主子!干!即刻告訴大食密使,擇機開戰!”
踏實力弓仁還想再說什么,身后馬廄傳來的嘶鳴聲使密謀的三人同時驚悚回望。一匹沒有鞍轡的光背戰馬突然暴起,高揚起四蹄,從三人眼前飛躍而過。
“我的騰格里!是阿史摩烏古斯!”謀刺騰咄閃避的時候已經看清了緊緊貼在馬背上的阿史摩烏古斯,“抓住他,不,殺了他,他肯定聽見了我們的談話!”
“這個怪物怎么會躲在那個角落里偷聽!”謀刺處羅彎腰一看,馬廄里還有一堆紛亂的草窩,旁邊胡亂扔著酒囊和衣物“該死的,我怎么忘記了這個怪物要裹著氈毯睡在馬廄里才能睡著!”
“來人,上馬,追上他,殺了他!”謀刺騰咄冒出了冷汗,眼睜睜地看著光著膀子的阿史摩烏古斯策馬撞翻門口的衛兵,全速向河邊奔去。“弓仁,快去,讓你的神箭取了他性命,否則我們全完了!”
話音未落,三枝利箭疾射而至,只有箭術最為精湛的射雕者,才能在沒有鞍轡的顛簸馬背上回身射出這樣的穿云連珠箭!謀刺騰咄“哎喲”一聲胳膊中箭,另兩箭落空。到底還是沒在馬鞍和馬鐙上射得穩健準確。踏實力弓仁鐵青了臉,翻身上了馬,不遠處又有一名追擊的騎手中箭落馬。
當阿史摩烏古斯第四次回身射箭時,發現箭囊已經空了,匆匆挎在背后的箭囊在慌亂的奔跑中將箭矢散落了!沒有弓箭在手的射雕者,就象一只被拔去利爪的鷹,比老母雞差不了多少。阿史摩烏古斯看著漸漸逼近的葛邏祿人,咬了咬參差不齊的牙齒,將大弓往地下一扔,狠命揪住坐騎的鬃毛,伏身拼命往怛羅斯河奔馳。此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逃過河去,將聽到的一切告訴主人!主人雅羅珊李!只要他在,就可以拯救一切,包括那些準備反叛的族人!
一簇簇羽箭追了上來,當戰馬跑至河邊時,屁股上已經cha了四枝箭。負痛的戰馬將阿史摩烏古斯狠狠摔進了河里,未等他從水花中站起來,葛邏祿人的利箭便蜂擁而至,水花頓時染上了鮮血的赤紅!
踏實力弓仁一箭射中了河中掙扎的阿史摩烏古斯,已經身中數箭的他發出了最后的吼叫,猶如一只垂死的野狼。鋒利的箭鏃穿透了他的腦門,大團的血污蒙住了他的臉。草原最怪異,最強悍的射雕者向天空揮舞著雙手,似乎奮力想抓住什么,最后他敦實的軀體徹底癱軟下去,重重地倒在了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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